7月5日晚,李玟的姐姐李思林发微博称,李玟于数年前患上了抑郁症,近日病情急转直下在家中轻生,抢救无效离世。李玟一向以积极阳光的形象面对大众,她称自己为“女战士”,与身体伤痛和抑郁症做斗争。不久前,她还为歌迷录制语音表示“再努力努力”。令人难过的是,她最终没能挺过去。李玟离世的背后,是许多没有被言说的负面情绪与负面体验。我们的社会太过于追求“正常”和“稳定”,在看理想主讲人吴易㪫看来,“它来自于一种很强大的,可以渗透到我们生活空间每一个角落的统治能力,反而可能是抑郁症的一种来源”。01.
我们的社会只允许“正常人”存在
“正常人”这个概念是被社会定义的。比如中国大陆有很多家长,觉得爱打游戏的孩子有网瘾,是一种精神疾病,会把孩子送给杨永信的机构,用他发明的方法来治疗网瘾。这其实就是社会在用一套固定的标准来规训人。从这个例子可以明显看出,社会本身也是问题重重。“你有神经病吗”“你该吃药了吧”“你是疯子”——我们很习惯用这些话来骂人,它其实就是在说明,在我们的价值系统里,精神疾病在道德上面是一种受损的状态。一个人感冒流鼻水也是一种症状,我们不会说一个感冒的人流鼻水不正常;但一个疑神疑鬼、有时会突然高兴突然生气起来的人,我们就会觉得他不正常、没办法沟通,不属于正常的社会,想要跟他划清界限。在一个不正常的社会里,在一个非常刻板、缺乏支持系统的社会里,精神疾病患者的危险性才会被无限地放大,被强制要求变为“正常人”。我们当前对抑郁症的理解方式,可能忽略了社会和文化的角色。《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是医生诊断精神疾病的重要依据。它在2013年的时候更新了第五版,提出一个新的诊断标准,就是一个人因为亲人过世而过度哀伤,出现了忧郁、失眠、失去胃口、注意力缺乏一些症状,就可以被当成抑郁症来看待。可是这个标准却引起了很大的争论,比如医学人类学家凯博文就用自己的故事进行反驳——他在妻子过世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都觉得极度哀伤,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如果按照这个手册的诊断,他就有可能是患上了抑郁症。可是凯博文说,哀恸是一种纪念已故亲人的方式,有文化上的特殊含义,对人有特别的意义,并不一定是需要治疗的精神病。普通人对自己的情感状态是有认知的,可是科学却用数值来标注我们是不是正常,这两者有时是匹配不起来的。人跟人之间差异那么大,每个人追求人生的意义都不同,怎么可以用统一的标准去丈量不同人的精神状态呢?目前在临床医学上认定一个人有没有抑郁症,还是用非常现象学的方式去看,也就是看这个人有没有符合抑郁症的症状,会不会有长时间的情绪低落,容易激动,优柔寡断,不想出门,没有能力和动力出门,因为全身虚弱,没有体力,思考出现问题,价值感低,常常觉得内疚,甚至想要自杀...这一连串的症状,就是我们所说的“现象”。可是,科学到目前为止还没办法进入一个人思考的最底层,去问一个人生存在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对病情稳定的观察和追求,包含我们对负面情绪的排斥,还有恐惧,可能对于抑郁症患者的诊断与恢复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面对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最基本的态度就是尊重,更要紧的事就是去理解他的生命境遇,这个远比争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还要重要。
02.
抑郁症,是人病了还是社会病了?
香港作家李智良在《房间》这本书里,把得抑郁症的状态比喻成,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面跟外界格格不入的状态。他讲的是,抑郁症到底是你不正常、跟世界格格不入?还是你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很清醒、所有的人都不了解你?换句话说:到底是你不正常,还是这个社会不正常?其实,对于负面情绪的恐惧、对于稳定的追求,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它来自于一种很强大的,可以渗透到我们生活空间每一个角落的统治能力,这个东西反而可能是抑郁症的一种来源。1970年代,医学人类学者凯博文到湖南做田野调查,发现1970年代中国根本没有抑郁症。因为当时很多人会表达出自己得的是“神经衰弱”,觉得自己非常累,会有头痛、背痛、身体虚弱等种种问题,但不见得会表现出自己很悲伤的样子。“神经衰弱”的发病率在中国很高,在西方却很低。其实它是一个幌子,是用神经系统的损伤来遮蔽抑郁症,遮蔽精神病。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特别是比较动荡的那段时期,因为一些政治原因,社会整体对你的情绪做出很明确的要求,你不能极端地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比如,如果你在皆大欢喜的日子里表现出悲伤的样子,那你的政治倾向会被认为有问题;或者是反过来,应该举国悲伤的时候你很开心,你也是一个有问题的人。所以,很多人面临生活压力与情绪问题时,只能用身体的症状表达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在60、70年代的华人社会有很多的“神经衰弱”,这个名词当时非常流行,其实很多人当时患的可能就是抑郁症。当然,那时的西方精神医学还没有全面深入中国大陆,“抑郁症”这个名词对很多人而言很陌生。后来政治环境变化后,抑郁症也慢慢开始盛行起来了。所以,“神经衰弱”的盛行其实就是抑郁症的流行。当社会想要追求统一稳定的情绪表达,它导致的是更多的情绪问题,这些情绪无处可去的时候,就会用身体的症状表达出来。现代社会里有一种力量,它可以渗透到我们生活空间的每一个角落。Benedict Anderson有一本书叫《想象的共同体》,总结了现代社会的特质——相对于古代社会而言,首先是疆域、边界是清晰的,有一个明确的地图;社会成员的数量也是清晰的,靠人口普查或媒体的存在,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是庞大的社会共同体的一员;甚至随着科技的发展,每个人都可以被清晰定位(比如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带晶片的身份证)。这样的社会是有高度统一稳定的信念价值的,整个社会本身就在追求这种东西,人身处在其中,就会源源不断地受到来自社会的压抑,抑郁症这个时候当然就会很盛行。在很多社会里,都有一个非常坚固的价值观,给社会的成员规范很统一的上升路线。每一个人都是在已经被定义好的一个格子里面,一格一格地往上爬:你在几岁就必须要做什么事情,完成什么事情;你在几岁必须要买得了车、上得了楼。所有不符合规范,不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就会面临来自社会的巨大压力,就会导致抑郁症与其他情绪病的越来越盛行。其实,我们的社会如果稍微宽松一点,不要这么追求统一;在教育上让学生有不同发展的空间与选择,不一定要成绩好,不一定要出人头地,社会不一定会给你贴上成功或失败的标签,也没有那么多存在的焦虑,我想抑郁症的盛行率就会低很多。总结一下,我们处在一个讲求高效率、相信科学的时代。当然,我们不是否定医学或否定科学,但是如果都用医学或生物学的方式去理解抑郁症,并倾向用依赖药物的方式来治疗抑郁症,一味地追求消除症状(所谓的“负面情绪”),这个时候却忽略了人对于意义的追求,忽略讨论人在社会里的位置其实跟抑郁症有关,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的社会由于高度追求价值观的统一,追求对社会成员的控制,才会导致一方面抗抑郁药物的研发很先进,但是抑郁症同时发病率也越来越高。03.
抑郁的治疗:“多管齐下”
如果我们发现自己或身边的人最近处于抑郁的状态比较多的时候,非药物治疗,比如谈话、做一些放松身心的事情、包括运动等等的介入,是会有一定的帮助的。但如果抑郁的状态持续,并且影响到了睡眠、工作、人际关系等等,那就一定需要去医院看看了,达到了临床上的抑郁症的诊断标准,是需要接受正规治疗的。不过,和一般的疾病治疗不同,总体而言,谈话疗法,也就是从心理层面进行治疗,仍然是当前治疗抑郁的重要手段。它的原理是让患者通过讲述当前的感受和经历,促使患者以一种较为理性的态度对自己的问题或需求进行梳理,从而达到治疗的效果。除了常规的与心理咨询师面对面沟通之外,有些患者也会选择去参加治疗团体。通过当众分享自己的患病与抗病经历,一方面达到梳理自我、疗愈自我的作用,另一方面也鼓励了那些处在低潮期的团体成员,因此可以收获双重的效果。在谈话疗法之外,生理干预也是控制抑郁的有效手段。如果在心理治疗的同时,有药物治疗协同共进,往往会取得更好的疗效,它们并不是互斥的。但是提到药物疗法,有些人可能会感觉自己在服用了一段时间的药物之后,比之前没服药时的状态更差,不仅变得反应迟钝、没精神,甚至偶尔还会出现失忆的情况。很遗憾,这并不意味着医生开错了药,事实上,抗抑郁药物的起效周期一般至少需要一周,而要达到最大效果,最少也需要6周。不同的药物可能有所差别,大部分都遵循这种相似的规律。整体而言,抗抑郁药还是比较安全的药物,成瘾风险也不高,一般不会有大的问题。但是如果副作用严重到难以忍受,还是要尽快告知医生,再看情况决定是否需要调整剂量、换一个药物品牌乃至换一种药。另外,服药初期病人的状态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因此需要密切监察患者,直到病情有显著改善为止。再来,抗抑郁药的服用需要维持一定的周期,所以未经医生许可也不能贸然停药。最重要的是,抗抑郁药物必须经医师处方,未经许可不能改变剂量或混搭其它药物,否则很可能有难以预测的风险,甚至会危及性命。特别是看别的病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医生正在服用抗抑郁药,以免出现不良后果。我们要正视、提醒服用抑郁症药物可能会有的问题,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忽视药物的必要性和作用。作者也在书里提到:“没有什么抑郁全是患者的过错,而几乎所有的抑郁也都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缓解。抗抑郁药物帮助自助之人。”无论是心理治疗还是药物治疗,都是根据患者的实际需要来治疗的工具。除此之外,在日常生活里也能靠养成一些好的习惯来帮助缓解抑郁的症状:例如保持充足的睡眠,维持固定的生活作息,养成规律的运动习惯、“食疗”等等。“食疗”是一种既方便又很有效的方式,例如多吃钙片、鱼油这类富含 DHA 的产品,能帮助促进患者脑组织的生长。水果类的,香蕉富含色胺酸,能够帮忙制造血清素;奇异果则富含维生素 B6,能够促进体内合成多巴胺和正肾上腺素,有助于舒缓情绪、改善睡眠。再来,主食类的,像糙米的营养价值就高于白米,它富含叶酸,能够帮助稳定情绪;它还富含泛酸,也就是维生素 B5,和香蕉所富含的维生素 B6 同属于维生素 B 群,对于促进细胞再生、维持脑部及神经的正常运作都有很大的益处。总的来说,与抑郁抗争的方式是很多样的,这个抗争过程可能是一场短暂的风暴,也可能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除了患者自身的努力之外,也还需要很多来自家人、朋友和社会的共同努力。在今天的医学上,针对于抑郁的治疗,谈话疗法与药物治疗双管齐下,仍是最好的方式。抑郁是可以治愈的,只要我们早点察觉到、并且知道如何改善它。*本文综合整理自看理想节目《生死之间:10堂课学会如何与疾病相处》第五、六讲,《无限人生书单特别季:生命书单》第四集,内容有删减,欢迎前去看理想App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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