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我骑着骆驼去看金字塔

2023-09-07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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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沙石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沙石，美国华裔作家，长期从事中文写作，短篇小说《玻璃房子》被选入中国小说排行榜，中短篇小说发表于《收获》，《上海文学》，《小说月报》，《北京文学》，《广西文学》，《清明》，《天津文学》等文学刊物。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玻璃房子》及长篇小说《情徒》。

五月初的一天，我随旅行团从旧金山出发，乘飞机飞到阿联酋的迪拜，开始了期盼了大半生的金字塔之旅。说实话我对参加旅行团出游心存疑虑，因为我喜欢自由自在的旅行，而随团出游要遵守“帮规”。可是后来在埃及的经历证明在埃及这样的国家旅行，由当地导游协助，会减少许多麻烦。

出发之前，从朋友Jessie那里听说埃及迪拜十四天旅行计划，我立刻有种梦想成真的冲动。“骑着骆驼去看金字塔”是我从小立下的志向。此次旅行是由旧金山文景旅行社和当地华语电视台KTSF联合主办的，旅行团中有知名电视主持人万若全和周濼的参与，这无疑增添了名人效益。

飞机抵达迪拜时天色已晚，入住酒店吃完晚饭后的下一个节目就是逛吧喝酒。我和友人来到酒店附近的酒吧小酌，进门后一看菜单便发现这里的酒是美国的酒，菜是美国的菜。我们点了美国百威啤酒，小菜是Buffalo Wings（水牛辣鸡），吃喝之余听着美国的流行音乐，不尽感到我们人还在美国。迪拜和美国在生活情调上有许多相同之处，是迪拜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如果一定要说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迪拜比美国更繁荣奢华，这是我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在旅游巴士上，我们的中文导游蔡小姐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在迪拜“每迈一步都是黄金”。几天的所见所闻，证明了这一点。比如迪拜的绿化，就足以说明问题。

迪拜市中心到处绿草如茵，几乎看不到一寸黄土。这在美国加州可能司空见惯，但别忘了迪拜是“沙漠之都”，要保持无死角的绿化，必须付出高于黄金的成本。首先是土质问题。为了让草木生长，必须把当地的沙土换成有机土。据统计迪拜绿化面积大约283万平方米，可想而知，换土工程的花费一定是个天文数字。迪拜最常见的树木是蜜枣棕榈树。这种树不但常青，还结中东特有的蜜枣。迪拜究竟有多少这种树，恐怕难以精确统计。据说仅2021年一年，迪拜就种植了170,000棵棕榈树，而作为沙漠之都，滴水贵如金，在这里每年为一棵树浇水的费用就超过2,000美元。迪拜到处繁花似锦，说明了一个现象：沙漠给迪拜带来了石油，石油给迪拜带来了财富。

到迪拜的第二天，我们就参观了世界闻名的帆船酒店，不过参观的只是外部。作为世界上唯一的七星级酒店，其豪华程度自不必说，它的收费自然水涨船高。住这家酒店每晚平均收费为1800美元，这还是淡季。到了旺季，每晚四五千美元还不一定订得上房间。记得看过一个电视广告，其中展示了高尔夫明星老虎伍兹在帆船酒店的屋顶打高尔夫。这个镜头不过是为了说明这家酒店有多牛。对于我来说，入住帆船酒店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我唯一可以做的是站在酒店外边照几张相片，以此证明到此一游。

导游蔡小姐的一句玩笑话说得很透彻。她说：“迪拜除了钱，它什么都没有。“ 不过到了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才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挥金如土。

说到阿布扎比，就不能绕开拉斯艾赫总统府和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Sheikh Zayed Grand Mosque），行程中所到之处无不镶金镀银，这样的奢华精美反映了阿拉伯人的文化传统。虽然这是一次观光性旅行，但通过耳闻目睹也能看出繁荣外表下的潜在危机。也就是说这个中东国家的经济完全依仗石油，除了石油基本上没有制造和高科技产业。随着石油资源的消耗和世界对汽油需求的下降，在可以预测的未来这个国家的财源会出现断层。不过据蔡小姐说，许多阿拉伯国家已经意识到这个即将发生的现实，各国政府也在致力于开发其他产业。

离开杜拜，我们一行人飞到埃及，“金字塔之旅”才算真正开始。如果说在迪拜“每迈一步都是黄金“，那么在埃及“每迈一步都是历史“。

离开美国前，我仔细研究过我们的行程。在埃及参观吉萨金字（又称胡夫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是重中之重。其次还有尼罗河豪华邮轮，艾斯夫神庙，阿布辛贝神庙，卢克索神庙和洪加达红海度假村，当然特别吸引眼球是观看肚皮舞。

亲眼目睹胡夫金字塔与看画片看影视绝对是不同的感受。面对这座埃及最大的金字塔，最明显的感受是自己的渺小，渺小到没有自豪感。站在巨大的石建筑前，想到自己平时的虚荣和对名利的贪心，不尽感到无地自容。我在胡夫金字塔前拍下骑骆驼照片，这是整个行程的亮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心里的影像比手机里的影像更值得回味。

说到埃及之行，我们的导游，一个叫默哈默德的埃及人，是绕不开的话题。正像我前边说过的，在埃及旅行，没有当地人做向导，提供保护，你很可能寸步难行。

默哈默德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和英语，混熟了以后才知道他曾经在北京住了五年，主要是为了学习中文，用他的话说他是从埃及来的“北漂”。他还有个有趣的中文名字，叫“石头”。石头的语言能力，加上埃及历史知识和幽默感，给我们的旅程增添了不少乐趣。

经过石头的介绍，我们初步了解了埃及的历史。一次我问了他一个思考很久的问题。我说埃及经历了古希腊时代和古罗马时代，等于是受到西方人的侵略。还有埃及的许多文物，也被西方人运到他们自己的地盘，对此埃及人有什么看法？平时爱说爱笑的石头变得严肃起来。他沉思片刻后说：埃及人很温顺，他们并不在乎谁来统治他们，对外族文化也乐于接纳。他还说埃及人对自身的文化保持着傍观者态度，大多数的埃及都没有看过金字塔，也不会去博物馆参观自己的文物。

石头这一简单的表述，其实回答了一个相当重大的问题。或许正是埃及人的温顺，才让他们的文化出现断层。相比之下，中华民族更具排外意识，他们不但不接受外来文化，反过来还要用自己的文化同化外来的统治者，这就是为什么中华文化没有断层，而得以流传千古。

金字塔的迷人之处除了它的悠久、宏大，更多的是由于它的神秘。

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埃及有着六千多年的历史，这比中华文明史多出了三千余年。但是古埃及由于资料残缺和年代的久远，在历史事件和人物记载方面多存争议。而我们中国除了历朝公认的《史记》外，历朝历代官方都编撰编年史，统称为二十四史，也称正史，包括《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等等。缺乏文字记载等于为埃及历史文化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以胡夫金字塔为例，目前对它建筑过程的所有解释都是难以成立的解释。

胡夫金字塔高145多米，后因风化，削减了大约10米，但它仍然相当于40层大厦。据说堆砌金字塔的石材从1.5 吨至50吨不等。把大小不一的石头准确的排列成金字塔形，其误差只在毫米之内，如此精密的计算和高超的切割技术在当时是难以做到的。再说它的建筑体量，更是谜中之谜。据统计胡夫金字塔由230百万块石材盖成，建筑时间大约为二十年。如此计算，建筑工程期间，每天需要搬运800吨重的石材，每小时就要将18块数十吨重的石头安装就位。这样的施工量在建筑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金字塔充满了神秘，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金字塔创造了人类文明奇迹的同时，浩大的工程无疑是劳民伤财之举。相比之下，中国的万里长城也是举全国之力的建筑工程，但不同的是长城具有防御外敌入侵的实际功能，而金字塔除了彰显法老的崇高地位和给后人留下难以破解的秘密之外，它几乎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试想一下，金字塔的兴建始于第三王朝，一直延续到十三王朝，前后持续了大约1100年，所修筑的金字塔大约120座。这样的工程耗多少资耗多少力是无法精确统计的。它给埃及带来上百年上千年的贫穷和苦难。依我看来，金字塔给埃及带来了荣耀，但是荣耀的背后是普遍的贫穷，直到现在，埃及的破旧和落后到处可见。

整个行程的最后一站是红海之滨的洪加达（Hurghada）。住进海滨度假村才感到连日来的奔波带来的疲惫。当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但是我不能睡觉，因为红海太壮观，太清澈，太蓝，太安静，我宁可坐在海滩上的长椅子上看着辽阔的海面发呆。

看到红海，让我想起《圣经》故事中的《出埃及记》。说的是公元前13世纪，希伯来人的首领摩西带领着族人逃出埃及时，面对茫茫的红海，后背是埃及法老的追兵，就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刻，摩西按照耶和华的旨意，伸出手仗，红海一劈为两开，中间显出一条旱道，希伯来人顺着旱道一路走到圣城加遖。随后摩西又一挥手仗，分开的红海又重新合龙，埃及追兵连同战车战马一同葬身于大海。虽然这是一个传说中的故事，但它还是让我感叹不已。我面前的红海如此平静，安逸，与几千年前的惊涛骇浪有着天壤之别。

此一时彼一时，这不正是跌宕起伏的历史？

2023年8月4日

于阿拉米达

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