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小企业而言，经济衰退已经到来 | 巴伦封面

2022-08-23 10:08

虽然股市反弹，但由于通胀依然高企、劳动力供需失衡和储蓄减少，小企业和家庭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杰克逊霍尔(Jackson Hole)全球央行年会将于本周五开幕，通胀和货币政策是这次年会的主要议题，届时可能会有一些对物价达到峰值、经济或许能够软着陆的乐观讨论。

然而对于美国各地的小企业和家庭来说，经济衰退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也不是一个技术性的定义，而是他们正在面对的现实。许多人说，他们从今年年初就感受到了衰退的寒风，快速上涨的物价降低了消费者的购买力，给企业的利润率造成冲击，并推高了信贷成本。最近一些主要通胀指标有所放缓，再加上就业形势强劲，投资者开始再次押注"金发女孩经济"，他们认为经济放缓的程度会比较温和，美联储也将比此前预计的更早停止收紧政策。

对部分消费者和企业来说，过去一个月经济状况的改善是一个可喜的进展，市场也因此从今年夏天触及的低点反弹。然而，这种改善主要是由汽油价格下降带来的，而汽油价格的下降主要是政府干预的结果。对大多数消费者和小企业主来说，美国经济仍在迅速走向衰退，衰退到来的速度可能比许多投资者、决策者和政界人士认为的更快，程度也更严重，而且伴随而来的将是依然高企的物价。

Piper Sandler首席全球经济学家南希·拉扎尔(Nancy Lazar)说：“有一种观点认为经济已经企稳，但这一次经济的下滑并不是直线下降，经济在放缓过程中出现暂时的回升并不罕见。有人认为，只要不出现2008年那样的情况就没关系，但这次衰退将比人们想象的更严重，我担心它会持续更长时间。”

小企业举步维艰

7月份小企业信心略有改善，但仍接近历史低点

今年上半年，住在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的马修·加贝尔(Matthew Gabel)的生意异常惨淡，他经营的手工编织地毯商店Serafian’s Oriental Rugs的状况最初是每个月逐渐变差，然后在6月份急剧恶化。加贝尔感觉经济衰退要来了，他减少了广告投放，推迟了填补空缺职位的时间。后来，汽油价格在突破每加仑5美元后回落，加贝尔的生意也有了一些改善。加贝尔说，他的客户一般都有可观的可支配收入，但不断上涨的价格——尤其是汽油价格——仍然打击了消费者情绪，进而影响了消费者支出。

加贝尔说：“现在没人需要我卖的东西，因为手工编织地毯属于一种奢侈品。当经济衰退到来时，我们很快感受到消费者开始省钱了。”目前加贝尔正享受着汽油价格下跌带来的利好，但他说，今年的经济放缓感觉比过去几次都更真实，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脱离险境。

一些分析人士也指出，虽然需求略微降温抑制了能源价格的涨势，但汽油价格的下降主要是因为政府释放了战略石油储备。拜登政府今年春天宣布，未来六个月内每天释放100万桶战略石油储备，7月底又表示将在此基础上额外释放2000万桶石油。目前油价已经从3月份约124美元的高点下跌了35%。

投资策略公司Lyn Alden Investment Strategy的创始人林恩·奥尔登(Lyn Alden)称，汽油价格的下降不可持续，俄乌冲突仍未化解，美国的国内供应依然受限。此外，释放战略储备石油最终可能产生相反的效果，目前美国的石油储量已降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的最低水平，预计释放将持续到10月份中期选举之前。奥尔登称，当政府停止释放储备时，对油价的影响将趋于中性。她指出，风险在于当政府最终开始补充储备时，买入的价格将高于释放时的价格，这意味着推动经济活动和整体通胀下降的价格下行压力将变成一种上行力量。

安·巴斯托基经营的宠物粪便清理服务Best Friend Butler Service使用的车辆，她每周要在汽油上花费90美元。

与此同时，一些分析人士指出，拜登的税收和支出法案可能会加剧通胀。举例来说，福特汽车(F)和通用汽车(GM)最近提高了部分电动汽车车型的价格，提价幅度大致相当于相关法案中包含的税收抵免额度。

对于许多小企业和消费者来说，最近汽油价格的回落还不够。住在佛罗里达州科勒尔盖布尔斯的安·巴斯托基(Ann Bastoky)是提供宠物粪便清理服务的Best Friend Butler Services的老板，她最近失去了一些客户，但需求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巴斯托基每周花在汽油上的钱从今年夏天早些时候的130美元下降到90美元，但仍然是过去的两倍，其他所有东西的价格也都在继续上涨，垃圾袋的价格每六个月上涨约1美元，垃圾运输费用也在上涨，巴斯托基说她的责任保险费在过去的一年里大幅上涨。她目前为员工（一个全职，一个兼职）提供加油津贴，最近还在客户的发票上加了一小笔加油费。

在巴斯托基看来，关于通胀是否已见顶的争论并不重要，因为目前的物价水平已经带来了很多困难。和许多小企业主一样，在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到通胀的影响之际，巴斯托基不愿把更高的价格完全转嫁给她的顾客。她说：“大部分我都自己消化了，赚的钱也少了。”

巴斯托基的丈夫杰弗里·巴斯托基(Jeffrey Bastoky)称，与此同时全家人也在削减开支，他们取消了旅行计划，减少外出就餐，在购买非必需品前都要三思。面对不断上涨的租金和越来越昂贵的杂货账单，他们的女儿埃拉娜为了省钱开始每周来家里吃三次晚饭，有时甚至更频繁。

杰弗里·巴斯托基和安·巴斯托基和女儿在家共进晚餐。

物价上涨意味着一些家庭和企业在非必需品上的支出减少，同时也人为地支持了一些增长数据。以家得宝(HD)最近的财报为例，该公司的财报显示，客户交易量环比下降了3%，抵消了平均收到款项的上升。Bleakley Financial Group首席投资官彼得·布克瓦(Peter Boockvar)指出，这是因为7月份沃尔玛(WMT)的业务有所好转，因为高收入消费者开始降低消费水平，选择在沃尔玛购物。谷歌出行数据显示，自疫情开始以来，前往餐厅和购物中心等地方的客流量仍下降了5%，而前往海滩和公园等免费景点的客流量上升了47%。

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们有理由质疑一个似乎得到很多人认可的假设，即消费者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足够健康，足以让美国经济避免衰退或只经历程度温和的衰退。这一前提的背后是自疫情开始以来消费者积累了大量现金，但Yardeni Research总裁埃德·亚德尼(Ed Yardeni)指出，因政策刺激措施、债务延期和居家趋势带来的储蓄额已经减少到了大约1万亿美元。高盛(Goldman Sachs)经济学家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称，过度储蓄推动经济增长的阶段“基本上已经过去了”。报告指出，大型银行的数据表明，有较高消费倾向的低收入家庭的储蓄正在耗尽。

与此同时，消费信贷增长正在加速。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的数据显示，6月份循环信贷（包括信用卡）同比增长14%，这是1996年以来的最快增速，表明家庭正在通过更多的借贷来为支出融资。美联储的数据显示，截至第二季度末，未偿还信用卡债务占可获得信贷的比例为21%，由于长期平均水平为25%，因此有经济学家认为信贷还有增加的空间，但存在的问题也在显现。

虽然信用卡拖欠率仍然较低，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显示，第二季度信用卡、汽车贷款和其他债务逾期30天以上的拖欠率上升了0.5%，房屋净值信贷额度的拖欠率上升了0.7%。Merk Investments策略师尼克·里斯(Nick Reece)称，新出现的贷款拖欠是信贷周期转向的先行指标。

Olive Drab Farms的老板塔玛拉·格鲁施克从贷款机构获得的贷款减少。

与此同时，一些小企业主很难获得贷款。住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郊的塔玛拉·格鲁施克(Tamara Gruschke)经营着一家名为Olive Drab Farm的店铺，她自己养羊，制作肥皂、乳液和磨砂膏等产品。格鲁施克说，订单最近有所改善，但还不够。由于今年的销售业绩非常令人失望，而且投入成本很高，她没钱为第四季度购买所需的原材料，而她每年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第四季度。格鲁施克已经向贝宝(PYPL)、Stripe和Shopify (SHOP)等平台求助，但只能获得2000到4000美元的贷款。“我以为我能拿到1.5万到2万美元，”她说，“我猜它们是担心借款人拖欠还款。”

Piper Sandler的拉扎尔说，银行将继续收紧信贷，随着就业市场走软，拖欠率将上升。强劲的就业市场是另一个衰退预期减弱的因素，但拉扎尔指出，许多经济学家和投资者都误读了经济数据，高估了美国就业市场的真实状况。拉扎尔说，最新的非农就业数据显示，7月份雇主增加了50多万个工作岗位，是2月份以来最多的。她指出，每月就业报告的另一半是家庭调查，家庭调查显示，美国经济自6月以来失去了141000个全职工作岗位，而同时拥有多个工作岗位的人数增加了263000个。

拉扎尔表示，家庭调查将整体调查引向衰退，她指出，首次申请失业保险的人数从3月份的底部开始上升，“比之前的衰退前上升的速度要快得多”。再就业公司Challenger, Gray & Christmas公布，7月份裁员人数较上年同期增加了36%，并指出裁员并不局限于受美联储收紧政策和股市下跌影响最大的科技行业。

由于销售额下降，格鲁施克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制作肥皂、乳液和磨砂膏的材料。

即便如此，劳动力市场仍被普遍认为是健康的，甚至是过于健康的，因为对工人的需求依然超过供应，推高了工资水平。但劳动力供应问题是深层次的、长期的，这迫使人们思考什么是“健康”的水平，并有助于解释为什么通胀已经根深蒂固。

克利夫兰联邦储备银行每月会使用美国劳工统计局发布的月度CPI数据计算CPI中值(median CPI)和16%的截尾平均CPI(16% trimmed-mean CPI)，截尾平均法(trimmed mean)是依各项目的价格变动程度由高到低排序，剔除一定比例的价格变动最大与最小的项目后，再计算出核心消费者物价指数。7月份该行公布的CPI中值和经调整后的均值均创下了同比新高，前者较上年同期上升6.3%，后者较上年同期上升7%。通货膨胀不会轻易大幅下降，因为租金是衡量通货膨胀的重要因素，受仍在以两位数上涨的房价推动，租金仍处于高位，而劳动力短缺支撑着整体服务价格。

高通胀具有粘性而且是结构性的

克利夫兰联邦储备银行的通胀指标在7月份达到了历史新高

StoneX Financial全球宏观主管文森特·德鲁拉德(Vincent Deluard)估计，由于提前退休、新冠肺炎相关疾病和零工经济，美国劳动力市场持续流失了约12%的劳动力，让剩下的88%在人口结构不利之际做更多的工作，以实现相同的产出。

最近有关生产率和单位劳动力成本的数据突显了这一问题。前者连续第二个季度下降，同比降幅也创下纪录，经济学家预测的有助于抵消通胀的生产率增长并未实现，推动整体通胀的单位劳动力成本飙升了10%。Dynamic Economic Strategy)创始人约翰·西尔维亚(John Silvia)表示，它们也是企业利润的领先指标，预示着经济衰退。

与此同时，劳动力短缺导致了一些人对美联储政策的误读。“软着陆”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美联储的论点之上的，即考虑到仍有大量空缺职位，美联储只要凭借这一点就能降低通胀。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经济学家、研究员亚历克斯·多马什(Alex Domash)表示，这种观点过于乐观了。他说：“这说明美联储官员仍然没有充分认识到通胀问题的严重性。”多马什认为，失业率至少需要上升到5%，才能使通胀回落到美联储的目标水平。美联储目前的预期是失业率将从目前的3.5%上升至4.1%。

有关美联储将放松政策的预期是解读经济（比看上去要更疲软）的一个简单方法，美联储最近公布的7月会议纪要给了一些投资者加倍下注美联储将放松政策的理由。会议纪要称：“许多与会者指出，鉴于经济环境在不断变化，以及货币政策对经济的影响存在长期且可变的滞后性，目前存在收紧政策的幅度可能超过恢复价格稳定所需程度的风险。”

但拉扎尔认为，考虑到目前的通胀水平，情况已经变得更加复杂，“政策超调”要比其他可能性更好。市场认为美联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不想进一步收紧政策”，“政策超调”也将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结果。美联储在试图收紧的金融状况目前正在缓解：股市在上涨，甚至又出现了“网红股热潮”，这一次的热潮由飙涨的Bed Bath & Beyond (BBBY)引领。

美联储担心“政策超调”可能还有点太早，但常规假设中有关“经济不会陷入衰退”或“程度温和的衰退”的预期存在漏洞，让人们有理由预计美国经济将出现更严重的下滑。美国政府释放战略石油储备是当前汽油价格下降、经济活动好转以及整体通胀下降的主要原因，但考虑到通胀的粘性和劳动力供需失衡的结构性问题，这种下降很可能只是暂时的。

这并不意味着经济和市场不会出现反弹，但无论决策者和政界人士怎么说，对美国家庭和小企业来说，整体前景依然黯淡。

文 |《巴伦周刊》撰稿人丽莎·贝尔福斯(Lisa Beilfuss)

编辑 | 郭力群

《巴伦周刊》(barronschina)原创文章，未经许可，不得转载。英文版见2022年8月20日报道“Recession Is Already Here for Many Small Busines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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