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人电影月丨胶片的温度
你最重要的底片
当新人导演拿起胶片摄影机,无意识碰撞出的场面触发了他们最想要表达的情绪,这些精彩的瞬间组成了一卷集结灵感源流的底片。
用胶片,在不确定中收获惊喜
陈剑莹 青年导演,2022 年执导的《海边升起一座悬崖》荣获第七十五届戛纳电影节短片金棕榈奖。
陈剑莹导演的金棕榈获奖影片《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取景于沿江城市宜宾,用超现实的表现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末日的故事。短片里需要呈现很多城市的自然风光,为了能够还原宜宾蓝绿色的城市基调以及沿江城市独有的风格,陈剑莹选择用胶片来拍摄。胶片所呈现的画面更加自然和真实,也能够让电影画面呈现出一定的陈旧感和颗粒感,更贴合这个故事本身想要表达的主题。
在陈剑莹看来,胶片的阴影和对比效果更接近她所想象的城市样态。而且在长镜头的运动中,随着机位的变化,光影效果也会有变化,这种变化的气质很符合故事的核心,回荡着某种不安的感觉。
第一次接触胶片的时候,陈剑莹还在巴黎读书,她当时买了一台很古旧的胶片照相机。有一次,她偶然拍出了一张很模糊画面,“那是光学上的模糊,而不是数码调出来的,很不一样。”这给了她很大的惊喜,胶片所呈现效果的不确定性,也会让她收获一些意外的美,她很享受这种在不确定中创作的感觉。
《海边升起一座悬崖》获奖后,她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开始问她关于胶片拍摄的问题。在她看来,胶片电影有“复苏”的迹象。虽然在拍摄的过程中,大家很难看到胶片呈现的效果,而且胶片电影的拍摄成本高,操作难度也更大,需要更默契的团队配合,但是大家都很认同胶片呈现的质感。“如果追求美学上的效果,胶片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胶片更接近艺术的本质
林宇 青年导演,自编自导了第三届荔枝国际电影节宣传短片《荔枝陀螺》,短片尝试还原欧洲早期胶片电影的质感,也表达了导演对意大利电影的致敬。
在导演林宇看来,电影并非一定要讲一个故事。它也可以仅仅用来记录一些画面、一段记忆,或者一个梦境。正如他创作的短片《荔枝陀螺》,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林宇在巴塞罗那认识的一个小男孩。短片的情节很简单——女孩邀请男孩看电影,男孩在约会的时候带了荔枝,并做成了荔枝陀螺送给女孩。
林宇在这部短片中用的是 16mm 的黑白胶片拍摄,他选择了一个午后阳光正好的时段,在精确的 11 分钟内,拍了 400 尺,没有浪费,正好完成。胶片的成本高且预算有限,这对林宇和他的团队来说无疑是一种新的挑战,为此他们前期也做了更多的准备,林宇会提前用相机拍好分镜,而团队需要提前熟悉导演的创作意图,这样才能在每个环节都有更精确的把控和准备。
胶片的质感和颗粒感让短片更能体现出时光流逝的画面语言,这是林宇想要的。对于他来说,胶片电影和数字电影都可以表达创作者的内心世界,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材质和媒介,但是林宇喜欢胶片,因为除了讲故事和记录光影,他还想通过胶片传递出自己内心的情绪和感受。“胶片的特别之处在于,那每一帧都是对时光的捕捉,那种流逝中带着无奈和忧愁,最终沉淀在胶片上。”
“胶片拍摄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和偶然性,但它又是唯一的。记录时间的感觉很美妙,正如一束光在胶片上留下的痕迹,就像诗歌一样。”林宇觉得,数码影像是精准的,可以无限复制的,但比起打光,胶片的光影更加真实,更接近艺术的本质。
在胶片放映中慢下来生活
在常人看来,胶片电影放映员的工作是枯燥且重复的,但作为最后一批考取了胶片电影放映证的放映员,孟超已经习惯成为胶片电影放映前的最后一个“把关人”,并在这份平常的工作里寻得了不一样的意义。
对于胶片放映员孟超来说,当经由自己检查的胶片进入机器,放映机的灯光打在屏幕上,灯光亮起,画面出现,那个时刻也照亮了他的工作。因为在众人眼中,放映员不过是在进行重复操作,而让他一直坚持下来的,却正是那些平常的重复,充实了他的生活。
放映数字电影,只需要把硬盘放进播放器,建好列表,再按下播放键即可。但放映胶片电影则劳神费力许多,有时候一部电影会有 5 卷胶片,孟超都要一一检查,他的工作并不复杂,但需要格外耐心和细心。
拿到片子后,孟超的检查工作就开始了。
衡量胶片质量共有三个维度。孟超首先要检查胶片本身的质量。他要用指腹一格一格去摸,看胶片的齿孔是否有裂痕。如果有,就要想办法修复,严重的话就只能剪掉重新粘贴,确保片子走放映机时不会突然卡住断开。检查完胶片本身,孟超还要检查胶片上的画面,出现接错接反的情况,片子就需要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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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检查片子都是一个耗时耗力的过程,极其考验放映员的耐心,尤其是在放映机的噪声里,孟超仍然需要时刻保持内心安静和专注,不过时间久了,他也不觉得枯燥,因为每一格画面都关乎最终的放映效果,在画面出现在银幕上之前,他都要随时屏息凝神。
最后,还不能放过胶片接口这个细节。孟超需要检查每一格的接口是否结实牢固。“因为胶片一秒钟走 24 帧,是很快的,过机器的时候,如果接口有裂痕或者厚度不对,都有可能被卡掉,片子就会播放中断。”孟超必须保证每一个细节到位,才能让影片顺利播完。
所以播放胶片电影前的工作并不轻松,有时候准备时间就要花费一两个小时。在成为胶片放映员之前,孟超是中间剧场的场务人员,后来被挑选成为中间影院的放映员。他至今还记得当时跟着老师傅学习放映的经历。当时孟超对胶片电影一无所知,他记得,老一辈的胶片放映员都是手把手地教新人,不放过任何细节,如何检查胶片、上片路、怎么收片……孟超了解了完整的电影放映流程。学习完整个循环后,就只剩下练习。一遍又一遍,重复操作。
孟超觉得,这份工作似乎也没什么需要特别研究的地方,就是熟能生巧的工作。除了细致和耐心,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工作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操作,没有职场中需要解决的大难题,也没有太大的挑战。
检查缓冲弯是一个关乎眼力的工作,和经验有关。没有精确的尺子测量,孟超的眼睛就是尺子:胶片上了机器,到了缓冲弯,上下预留多少空隙,保持怎样的弯度,都是凭感觉调整的,当然,感觉也错不了。
但在日常的重复中,孟超也练就了超凡的眼力。比如放映的时候,胶片不是一直平缓或者垂直的。胶片很长,而放映机的体积是有限的,这就意味着,胶片在放映机中的“走路”需要经过一些弯路,也称为“缓冲弯”,在经过缓冲弯的时候,胶片要形成合适的弯度,弯度太大则有可能在运转过程里打到机器,磨损胶片,太小则可能造成胶片断裂。而如何判断合适的弯度,都是他凭借经验,一眼判断出来的。
对孟超来说,胶片放映员的工作是很平常的,但也正是在这样的平常里,他日复一日守着时光,才更加能够感受和理解胶片当中流淌的时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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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
为什么最喜欢检查片子这个工作环节?
M 在检查片子的时候,我可以亲手触摸到胶片,感受到胶片的质感,我也可以提前看到胶片上的画面。当我把自己检查完的片子完整地放进放映机,在开始运行的灯点亮的瞬间,我也会很有成就感。
M.C.
因为放映员的工作,有什么随之而来的小爱好吗?
M 市面上的胶片太贵了,所以我一般也不会去淘,但我会收集一些胶片的接头,在检查发现胶片之间的接头松紧不一的时候,我会把它剪下来,用我自己淘来的接头再重新粘牢固。
M.C.
周围很多人转行了,你还坚持做胶片放映员的原因是什么?
M 这是我热爱的工作。尽管在日常工作中更多是采用数字介质放映,但每年北京国际电影节和胶片影展的时候,我仍有机会接触到几十年前国内外很珍贵的胶片拷贝,放映这些经典作品。虽然我没有参与这些电影的拍摄,但是胶片在放映前,我需要仔细检查,其实某种程度来说,我也是最后一个“把关人“,胶片质量上的把关人。
M.C.
做了这么久的胶片电影放映员,至今仍会令你感到兴奋的事情是什么?
M 当自己喜欢的电影,自己可以亲手放映的时候。我一直很喜欢《大话西游》,也反复看过很多次,之前有次在露天场放映,这部电影的胶片到了我手上,我从胶片上再次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胶片电影藏家的黄金时代
凭借一些收藏爱好者对胶片电影的迷恋,以及他们跨越国别和时间的不断发掘,越来越多埋藏在电影史中的胶片电影与放映设备,正在迎来新的黄金时代。
其实在我们的圈子,收藏胶片比收藏放映机、录像机都昂贵许多。”童立明坐在田子坊工作室里,比画着手中一部精巧的家庭录像机——“70 年代,美国货,柯达出品。”走进童立明位于田子坊的胶片电影收藏馆,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电影与文学和艺术的距离更近,同商业的距离更远一些。他是 2018 年 7 月搬到这里的,起初只是为了给自己收藏的胶片和放映设备找个地方陈列,并且想有更充足的空间收纳新的设备、测试声音、放映审片。后来,他也开始举办一些没有固定时间的胶片放映会,每次都挤满了志趣相投的年轻人,这让他找到了更实际的体验感。
80 后的童立明,收藏了电影制作诞生以来的 70 多部胶片放映机,2000 多部电影胶片,他的私人胶片电影院,最多的观众是 00 后的学生。比起被称为“收藏家”,他更愿意做一个发现影史遗落宝藏的“胶片猎人”。
对于童立明的父母那一代人来说,胶片电影是奢侈的精神食粮、饭后谈资,是承载着青春回忆和生命意义的瑰宝。目前胶片电影收藏爱好者的群体,以 1980 年之前出生的人为主,但也有一部分更年轻的人。童立明发现,在每次放映活动中,都会有年轻血液的加入。他们起初抱着好奇心来随意看看,逐渐被胶片电影的新奇魅力所打动,进而探索发掘数字时代下的胶片时代。童立明选择与上海市田子坊周边的学校合作,开展课外研学活动,为在校学生讲解装片程序、放映技术等,一批批 00 后、10 后从他这里了解到中外电影放映的发展史,并在课外体验到了放映胶片电影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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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记忆中的露天乡村影院已经逐渐消失于历史长河,但胶片电影带来的分享的快乐、手工的快乐却永久流传。童立明享受收藏过程中的愉悦,正所谓“胶片如诗,在欢愉中燃烧殆尽”,他并不会觉得胶片是一个过时的产物,相反现在才是黄金时代。
一部胶片电影诞生的背后
在现代语境下的胶片电影冲扫,与传统的工艺流程逐渐开始产生变化,“配药”时不同的玩法、数码设备参与后的便捷……看似枯燥且一成不变的冲扫过程出现了越来越多有趣的成分,我们跟随国内首家影像实验室 D.D.RED.filmlab 主理人冯诗乐的目光,一起看到胶片的更多可能。
胶片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虽然目前很多高校早已抛弃了胶片相关的教育,但是 D.D.RED 仍以传播和传承电影胶片文化的初心,期望带领更多对电影胶片有所热爱的人走入胶片影像的世界,并影响他们投身到以胶片作为电影媒介的创作生涯中,由此一来胶片的未来就有更大的概率变得丰富且精彩。
创立之初的工作室是艰难的,由于市面上的扫描机非常昂贵,动辄就要几十万,无力购买专业扫描设备的他们就通过改装 16mm 电影胶片放映机,自主研发了支持 5k 扫描的 16mm 扫描机。工作室内关于胶片的不少工具和设备都是主理人自己手工创作出来的:自行车车轱辘改装成的晾胶片的工具、通过建模和 3D 打印技术制造胶卷里的卷芯……办法总比困难多,经过创造这些在市面上不易购买到的道具和零件,工作室的胶片冲洗流程也逐步完善和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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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中国出现了一批优秀的胶片电影创作者,业内也开始有胶片摄影回潮的氛围,工作室慢慢被更多人熟知,“现在是一个往上走的状态”,主理人欣慰地说道。除了电影,一些小众时装设计师品牌为了表达自己的理念,或是某部前卫的音乐 MV 的拍摄,也会尝试使用胶片去呈现一些视觉风格。在进一步完善专业冲洗流程的同时,工作室也在与艺术家们一起创作一些新玩法,比如在冲洗胶片的过程中用硫酸去腐蚀材料,会得到一些斑驳的影像,放映时就会有星星般闪烁的感觉;提取大自然的成分,如薄荷叶,加入到冲洗配方中,来取代化学药品冲洗胶片,也会符合一些关注环保议题的艺术家的初衷。这些自创的试剂可能不如规定的配比冲出来的胶片清晰、干净,但它们有了更多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在破坏图像的同时,也创造了图像。
暗房操作是胶片之所以如此富有魅力的原因之一。通过控制或改变温度、药液成分、时间等变量,你总能在其中体会到独特的光影秘密。虽然机械化的冲洗流程能获得工业级别的成像结果,但手工暗房中所体验到的“手作感”乐趣,却是他者所无法取代的。
主理人冯诗乐相信电影胶片在未来会是缤纷多彩的,她举例了最近走进戛纳的青年导演黄树立,短片《当我望向你的时候》是他使用 Super 8mm 摄像机以个人的视角对影像的探索。“在过去,中国并不像西方有家庭影像这样的记录传统和文化基因,所以,当我们这一代人开始尝试用这样的东西去表达,反而会觉得非常新颖。”
对于那些想尝试胶片电影的新手,主理人很乐意看到他们的加入,她觉得创作就是“不要恐惧,请大胆地享受电影胶片的乐趣。”胶片并非大浪淘沙的前浪,它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介质,一种创作电影的仪式感,是回归影像本身。
编辑 / 刘庄
摄影 / 李银银、朱骞
撰文 / Yalan、颗颗、Jul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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