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人电影月 南丨英泽：如木生长，如水流淌

在英泽眼里，南方的四季是长青的，有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在那些辗转于不同的城市生活、工作，又和电影相遇的时光里，她扮演着一个个迥异的女性角色，也在一次次进入他人生命片段的瞬间吸收养分，如树木般向上生长，如水般向前流淌，绽放着如南方般坚毅而巨大的生命力。

五六点钟的时候，南宁的天还是漆黑一片，英泽就和我们一起坐着小巴，从还没苏醒的城市中逃离，钻进了清晨时分浓到仿佛化不开的郁郁葱葱里。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南宁一百多公里的龙盘，我们选定了一个和英泽主演的电影《米花之味》中最后一幕场景相似的溶洞，而洞外则是典型的桂林山水风貌。

“说实话，拍完《米花之味》之后，我再也没去过类似的场景，再进入这样的地方还是非常触动，我今天还拍了照片发给鹏飞导演。”拍摄结束后，英泽回忆着。好的电影总是有着强大的生命力，所带来的情感好像永远不会褪色，就像《米花之味》结尾，英泽饰演的傣族母亲和自己的女儿在溶洞中的石佛面前跳起流传了千年的舞蹈，她们的影子如远古壁画般映在石壁上。那一刻，无论是作为人类本能的母爱，还是信仰的力量，都穿越时间与空间，抚慰、温暖着观众的灵魂。

《米花之味》是英泽作为演员的履历中的第二部作品。在这之前，英泽对先前的职业规划想做出一些改变，想要尝试一个新的领域，于是她给蔡明亮导演的电影制作公司投了简历，想体验一下制片工作，谁知在遇到彼时在公司做执行导演的鹏飞之后，误打误撞地主演了鹏飞的长片处女作《地下·香》。“他发现我对电影什么都不懂，也很迷茫，跟《地下·香》里女主角小云的状态很像，就问我要不要出演。”新人导演和新人演员，让这部电影成为了一部“意外”之作：“那个电影从头到尾都挺‘意外’的，当时我们都非常生涩，而且鹏飞是一边拍，一边在改剧本。”而之前导演和英泽所说的没有那么重的戏份也在剧本的一次次更改中让她变成了女主角，“我每天都在迎接各种变化和挑战。”

那时，英泽基本没有看过文艺片。于是，靠着本能演完《地下·香》的英泽在看到成片后，惊讶又陌生的感觉如鲠在喉：“看到以后我心想这是拍电影吗？”在这之后，像经历了一次不甚愉快的实习经历般，她准备回到原来的轨道，去美国进修哲学；所以当鹏飞的电话再一次出现，邀请英泽拍摄《米花之味》时，她拒绝了。

导演鹏飞似乎并没受到影响，一个人在云南沧源做了大半年“背包客”，时不时将自己看到的发给英泽，“《米花之味》最后一幕中的溶洞，是导演找了快一年找到的，他本来打算用梯田，或者竹林等，想过很多的方案。最后有一天他带孩子们去玩，无意间发现了溶洞。”被鹏飞的坚持打动的英泽最终参与到了《米花之味》的创作中，这部电影也让当时刚刚本科毕业，探索着不同可能性的她第一次以一种朴素、真实的眼光真正走进并爱上了电影艺术：筹备电影的过程中，鹏飞常常拉着当地的留守儿童和剧组工作人员们一起看各个国家的艺术电影、商业电影，剧组和当地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一次次关于故事的共鸣中拉近了距离。

在沧源的小村子里待了三四个月，英泽遇到了许多留守儿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一个如此远离城市化的小村庄生活，当以前只在媒体和大众口中被呈现的景象就这样不加一丝遮掩地呈现在眼前，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发现，很多时候，作为个体的我们都在被标签化：“这些标签其实是社会赋予某些群体的，他们自己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被影响，跟我之前设想的很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特别重要。”

《米花之味》中扮演女儿楠杭的是当地一位叫叶不勒的留守儿童，而电影中扮演其他孩子的也大多是当地真正的留守儿童。在电影中，楠杭在学校和老师对着干，私下偷偷去网吧，让不善于和女儿相处的母亲焦头烂额，其他孩子也或多或少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小时候的英泽和这群孩子有一点儿像：那时在北京上小学的她常常和在南方工作的父母分隔两地，由外公外婆带大，她说自己和父母相处的模式和那些从小和父母长大的孩子不太一样：“我和从小跟父母一起长大的朋友聊过这个话题，他们的父母重心和注意力更多地会在他们身上。”但英泽似乎更为自由。

从小时候就持续这样的状态，让英泽渐渐习惯了独立的生活。她说，她从小到大就在自己做各种决定：小学的时候，她被问到留在南方，还是出国，或者回到北京；初中的时候，家人问她愿意继续留在北京上学，还是出国留学，她选择了出国，想自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在不同社会、文化之间穿梭，“融入”对她来说成为了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她像一汪流淌的水，变换着形态，适应着环境，也借以观察着世界的千奇百怪。

不同于许多半路出家的非科班演员对于类型化角色的演绎，英泽所呈现的人物有着更大的广度：在《插翅往南飞》中，她是暴躁的卡车司机女友；在《雨打芭蕉》中，她是有着不能见光的爱情的救护车司机；到了《山河小叙》中，她将丧女的江南裁缝演绎得克制又坚毅……这些或许都得益于英泽对于文化、社会的丰富体验和包容。在这些角色中，她沉溺于故事中，又仿佛游离于镜头外，谨慎地表达着情绪，将更多余味留给观众。

在《米花之味》中，第一次兼任编剧的她，在鹏飞导演的剧本中填充着那些常常不为外人道的母女之间的情绪暗涌：“因为我从小就不跟父母在一起，在情感上和电影里的母女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比如在发现女儿去网吧之后，没有把她拎出来打骂，反而是自己坐在车里抽烟，非常平静。我妈妈她就不是一个平时经常唠叨我、吼我的人，很多时候她的平静，反而让我觉得震慑力是更强的。”

留学英国，学习社会政策和犯罪学，而后在投行工作，计划进入联合国国际法庭……英泽的“前演员”人生听起来是一个逻辑完美自洽的闭环，然而某一天她突然发现，正是这样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环将她圈住了：“我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接触同样的人，有一天突然就厌倦了。”沿着一条仿佛一直被周遭保护和“修正”的道路行走的英泽，决定试试其他的路，而电影也在这时走进了她的视线。

2020 年，英泽接下了电影《山河小叙》的主演工作。这是她真正决定演戏之后接到的第一个剧本。“我觉得我的信念感更强了。空闲时间我也参加了一些表演的课程，比如去山下学堂上关于剧本分析的课。相比之前完全靠本能表演会有很大的不一样，投入度也完全不一样。”平时很少表露情绪，在电影中也以克制、隐忍的女性角色见长的英泽，这一次在一场自己和戏中的外甥女做人工流产的戏里，超出了导演对于情绪的需求，止不住地哭了好久。“那是我拍戏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她现在时常觉得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儿想成为演员，获得更多打磨演技的机会和时间。

成为演员之前，英泽是一个情绪和个性不外露的人：“我小的时候是一个特别希望别人不要注意到我的那种小孩，上课从来不会主动举手发言。”而她所学习的专业，尝试的工作同样更多地要求思维的缜密和理性，屏蔽过多的个人情绪。拍完《米花之味》后，英泽开始大量地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她发现原来表达的方式可以有这么多。慢慢的，她也开始在表演中打开自己：在电影《插翅往南飞》中，她第一次尝试情绪外放的角色，让导演在围读剧本阶段有些担心的英泽在正式表演开始后给导演吃了定心丸：“他说第一镜一开始他就放心了。”

英泽觉得自己有一点儿像考试型选手，在几次拍片中总是面对巨大压力：《地下·香》中她不光要面对善变的剧本、表演的迷茫，还要承担部分制片的工作；《又见奈良》中成段成段的日文对白曾经让她在很多个晚上难以入眠……然而，在临阵那一刻，她总是能超常发挥：

对于能否把一个角色演好，英泽没有过多纠结，她一早就知道，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当一部作品拍摄完成，开始剪辑，所有的一切都已是定稿，永远都会有不完美，永远都会有更好的可能性，而它们将会在下一部作品中被实验。

在一次次的对于表达的实验和实践中，英泽感觉她更了解自己了。最近刚刚杀青的一部讲述女护士的作品中，英泽在片中的角色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和六十岁的母亲，导演要求英泽借鉴她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后来和导演聊这个话题，我们发现彼此之间很不一样。这些工作的体验更加，尤其是拍电影，让我意识到很多我和别人的差异。”“表达”这一最本质的渴望也让她开始在电影这个行业中尝试演员之外的更多工种，她开始自己写剧本，想做一部自己的电影：她像一棵随性生长的树木，抽枝、冒芽，只为让自己更加枝繁叶茂。

英泽回忆起小时候，她经常会组织同学一起排节目，“但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上林县的龙盘地区是我不会出演，我让大家去演，他们演的时候我可能就不知道在哪儿了。”说不定哪一天，某一部电影开场，导演一栏会徐徐出现英泽的名字。

M.C.

形容一下你眼中的南方色彩或气质？

M.C.

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些南方的特质么？

M.C.

这次主题是南方旧色，你眼中南方的“旧”体现在哪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