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仪式在某些场合显得非常重要,它不完全是空对空的形式主义作秀,尤其是当仪式实施者通常需要付出一些肉体和精神层面的代价,并且仪式结束后能带来某种特别收益时,仪式本身就具备了现实意义。
当你打算揍一个人,发现他内八下蹲,二字钳羊马,这时你应该收起拳头,跪下认错,因为他可能会用咏春让你致残;当你和韩国人喝酒,发现他未饮先磕,对你行大礼叩拜,那你应该正襟危坐露出威严,因为这表示你多少已经是个领导了。
在韩国,这被称为“忠诚酒”。
啤酒杯上架俩筷子,上面再摞上一小杯烧酒,这是忠诚酒的基本构造,核心要点是把脑袋重重抡向酒桌,凭借力的传导,让烧酒在啤酒杯中自由落体。
烧酒与啤酒深度混合成忠诚的底色,随后磕头的少爷举杯一饮而尽,对面的领导就会点头收受这份致敬,并在以后的工作中对他刮目相看。
酒文化是糟粕,当糟粕成为社交礼仪,那里面一定会有权力的干预,这种干预是潜移默化的行为准绳,等级的威服从来都是生存法则的一部分,没人可以真正站着挣钱,所以跪下的时候,姿态一定要狠一点。
忠诚酒的流行就基于这一定理。砸得越狠,就越忠诚,磕头的时候你有多坚决,领导对你的信任就有多深刻。
筷子上的酒杯落入啤酒溅起的浪花,它的高度往往代表了领导的高度,而领导的高度从来都不可预测,所以这个时候,你最好用力一点,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浪花越高,你磕的头也就越值。
在韩国,你从弘大喝到水原站,一路都能看到酒桌上有人拿头咣咣砸桌,里面就必定掺着“组长”“前辈”之类的称呼就着酒。领导可以不必是什么真正的领导,权力也未必是什么泼天的权力,只要它能够在那个框架下拿捏你,你就得服从它的规则,跪下,磕头。酒吧从业者Min Su KIM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不敢提及庙堂,至少在江湖一级,那些撞头的把式多半发生在同事酒局。他就曾见过一位刚入职的员工给前辈磕头敬酒,为了气氛拿自个脑袋整活儿。磕了一轮下来那位就被送进医院,至今他也不知道,那位倒下的主要原因究竟是喝多了酒还是撞烂了头。从忠诚酒的名字就能看出,它不是什么游戏,里头裹着的还是下对上的服从,是等级,是谄媚,是卑微者的通行证。忠诚酒最早从90年代的韩国官厅流传开。当时的官厅酒会是下级向上级表忠心的地方,撞头就是“宣誓忠诚”的象征,你心诚不诚听响儿就能听出来,任何的恭维话术在这一撞面前都得发虚。而韩国的Hoesik文化更是酒前撞头的邪门传统发扬光大。所谓Hoesik,也就是和老板、同事一起聚餐喝酒。他们认为,喝酒可以让同事之间更好地了解彼此,因此每月总有那么几次,公司同事会半强制地攒局社交,一轮烧啤再续上一轮威士忌,最后在KTV或是马路牙子上拥抱天明。“酒局是社会文化的微缩,对于无酒不聚的韩国来说,更是这样。”韩国文化学者Sung Byeol Cho在她的文章中写道。“忠诚酒在职场酒局受欢迎,正因为它是一种对集体和派系的确认,而这是韩国严格的等级制度造成的结果。”尽管你问十个撞头的,九个都说自己甘愿拿脑袋热场;但站在权力下游,自愿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课题。一位网友就在SNS写下他的职场酒局经历,“在一次同事聚餐上,他们起哄让我撞个头给主管敬酒,在我拒绝之后,主管把烤肉剪刀直接扔到了我的酒里。”而社会发展的齿轮让传统的框架松动,年轻一代不再接受旧规矩,忠诚酒也被打成糟粕文化的典型,被越来越多的人指责。“有毒的等级文化,逼着人给上级磕头敬酒,这是对身体与尊严的双重侮辱。”“本来是缓解压力的娱乐活动,现在却变成了压力。很多年轻人因为不能适应这样的规则而陷入抑郁。”而也有人说,这种酒桌游戏只是活跃气氛的工具,拿政治正确去丈量一切娱乐活动,未免会失去生活的乐趣。酒是消遣,也是关系的缩影。但归根结底,大多数人追求酒精,也只因为对神经的麻痹多少能让快乐来得更容易。不论喝多喝少,都得把自己和自己的脑袋当回事儿,毕竟看热闹的是别人,疼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