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五章 同道知音(1)& (2)
近来的工作进展缓慢,夏禾一方面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地慌乱,另一方面却以因为对当前的研究方向没有信心、工作没有动力,便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下去,看看再这样耗磨下去的话,老板那里一定没法交待了,早上一上班,他便召集小组成员过来开个碰头会,潇潇跟柳絮儿参加了,Amy因为有课,没有参加。
潇潇拿着一份报告,分给夏禾跟柳絮儿,道:“这是上周做的B组小鼠的脑组织病理切片分析以及小鼠的自发活动记录,结果表明,给致病药小鼠的纹状体中多巴胺及其代谢产物的含量与对比组小鼠的相比要低37%,这组小鼠相应的活动能力也低20%到30%,另外,中脑黑质细胞数量也明显减少,这说明,给药小鼠的脑组织发生了病理改变。”
潇潇又拿出另一份报告分给他们,说:“DD-08化合物与‘美多巴’相比,在减缓小鼠脑组织的病变方面,有可比性。”她指着一组数据说:“看这里,给用‘美多巴’后,病鼠脑组织中的多巴胺水平下降仅10%,而使用了DD-08化合物,病鼠的多巴胺水平下降18%,C组的小鼠前天才解剖,详细结果要到下周才能出来。”
夏禾点头说:“看来D系列的化合物比A、B、C系列的效果都要强,这个系列的化合物要抓紧时间优先筛选,前面那三个系列的化合物可先暂时停一停。”
潇潇说:“柳絮儿刚来,仪器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能熟练使用,这期间,我主要负责她的培训,另外,那几组小鼠的饲养跟观察由柳絮儿负责吧,那个活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她问柳絮儿:“这样安排行吗?”
柳絮儿点头道:“没问题,待会儿麻烦你给我列个表,将该做的事情列出来,我会悉心照料那些小鼠的。”
潇潇说:“我来这个实验室干了三年了,这里的大、小鼠一直归我负责饲养,迄今为止,只有一组大鼠意外死亡,那还是因为飓风来时,停了三天的电,养鼠的工作量不算大,但要耐心、细致,饮水要新鲜,我基本隔天换一次,节假日也不例外,还有,鼠笼要经常清理、消毒,铺垫的木屑要勤换着点儿,不能搁那儿就不管了,养鼠的屋子通风不太好,味道比较大,你最好用门口那个小通风扇每天开着门吹一吹。”
柳絮儿头天取鼠的时候见着那些鼠笼了,它们并没有象潇潇所说的那么干净,鼠粪到处都是,饮水瓶也脏得很,好象很久都没洗过了,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抬杠了,就说:“好的,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办的,不明白的地方,回头我再找你请教。”
夏禾问:“柳絮儿,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议?”
柳絮儿顿了一下,说:“来这儿之前,我阅读了一些有关帕金森症的文章,我刚来几天,本轮不到我说话,不过,我有个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潇潇插嘴道:“有什么好顾虑的?说错了也没事儿,有时候,外行说的话反而更有启发性呢,要不怎么说,旁观者清呢。”
潇潇快言快语,她的这一番话让夏禾哭笑不得,因怕柳絮儿为此不高兴,他便赶紧说:“对,没关系,今儿都是自己人,随便点儿。”
柳絮儿见头儿发了话,就鼓了鼓勇气,说:“根据现有的资料,我认为,通过筛选这几类化合物以期找到‘美多巴’替代药品,至少在短期内这是不太可行的,主要是因为工作量太大,很难保证我们几个能在9个月内找到合适的化合物。”
潇潇一听就有点儿恼,心道:敢情我们几个都是白痴啊,噢,你以为我们这两年多是在闹着玩儿了?年轻人,你也太张狂了点儿吧?想到这里,她话就出了口:“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两年都白干了?”她那个直统统的脾气,让夏禾也感到难堪。
柳絮儿见潇潇误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潇潇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咱几个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分头作战,指不定哪块云彩下雨呢。”
夏禾闷头不语,在想着心事。
潇潇说:“你说的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在美国,干什么事儿都得钱开路,钱呐,这可不是咱一拍脑袋,说想转换课题就能转换得了的,没钱拿什么买试剂?一个试剂盒就得十几、几十刀的,做一组小鼠试验,成本就得论千计,老板不点头,咱哪儿有什么资本换课题。”
夏禾见潇潇跟个炮筒子似的,“咚咚咚”发了一顿连珠炮,只图自己嘴上快活,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为了缓和气氛,就说:“潇潇,你先别急,让柳絮儿把话说完,如果她的建议合理的话,我去跟Johnny讨论钱的事情。”
柳絮儿的热情被潇潇的一番话给打击得几乎没了踪影,她想了想,硬着头皮说:“我觉得,目前咱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由潇潇继续走筛选D组化合物的路,我们现在已有不少数据,明年续报课题经费时咱们不至于太难看,这是一条稳当的正路子;另外一条是野路子,比较有风险,由我来趟。”
夏禾问:“噢?什么野路子?”
柳絮儿望着他,说:“那要看你的野心有多大?这条野路子也有两种选择,其一,咱们可以寻找能抑制‘美多巴’迅速降解的药物,配合‘美多巴’一起使用,用来长效治疗帕金森症,这条路相对稳妥一点,因为前人发表的文章已不少,咱们可以借鉴。”
“那,其二呢?”夏禾着急地问。
“其二,走基因治疗的新路,用神经干细胞移植来从根本上解决神经细胞再造问题,这条路虽然风险大,但一旦打开个通道,前途是光明的。”
夏禾心里一动:嘿,想一块儿去了。
还没等夏禾表态,潇潇口气干脆地说:“我不同意!咱目前已经越来越接近目标了,应该全力以赴地筛选D类化合物,另换跑道,前功尽弃,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再说了,细胞移植后能不能成活这是个关键,移植谁不会做?难的是接活细胞,让它们再生和增殖。”说完,她又强调了一下:“要是那么容易做的话,还能等到咱们几个来分这块儿肥肉?我看咱还是别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接着干吧,有多大的肚子,就只能吃多大碗的饭,是吧,老夏?”
夏禾“喔”了一下,便不吱声了。柳絮儿见状,便说:“那就表决吧,我选择做神经细胞移植方面的工作,9个月内,干不好我就走人。”
柳絮儿跟潇潇都看着夏禾,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小柳,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不了咱一起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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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决定要趟趟柳絮儿所说的野路子,夏禾便认认真真地给Johnny写起工作汇报来。
夏禾本是名校毕业、师从名导的才子,他对他所从事的领域里的一些前沿的研究是熟悉的,无奈于Johnny的课题已经定了方向,他就只能循规蹈矩地沿着老板指出的方向前进,他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既怕干得不好栽了,又怕跟老板关系处得不好因而丢了饭碗,那样的话,不但一家三口的生活没了保障,就连他们呆在美国的合法身份也不保了。这些好似紧箍咒一般,他一想起来,便不敢也不愿意旗帜鲜明地跟老板提出自己的想法,故此,他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跟Johnny打交道,惟老板马首是瞻。他束手束脚地工作着,迄今为止,事业上虽没有失败过,但也从未有过骄人的成绩,他一直都是这么平庸地在跟随着大流向前,惯性地向前,虽未停止过步伐,但也从未走在过队伍的前列。
柳絮儿的一席话,挑起了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颗冬眠着的野心,那颗已经被挫折和岁月给蹂躏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心,又在“怦怦”不安地悸动起来。此刻,他的血液里奔腾着的是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这冲动,仿佛突然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年轻时的梦想,让他跃跃欲试,让他忘记了眼下看人脸色吃饭所应有的卑谦、顺从,以及更多的是无奈,他想要大干一场,想要出人头地,他要给他曾经遥远的梦想插上翅膀。
键盘在他的手下发出悦耳的“噼啪”声,眼前的显示屏上,26个字母、10个阿拉伯数字以及一些奇怪的符号所组成的长长短短的字在欢快地、不断地跳出来,夏禾感觉自己此刻思如泉涌,根植于他脑海里的那些无形的知识,象中了魔法一般,在眼前不停地跳跃,又迅速地变换成了有形的文字。
柳絮儿整理出来的资料很有帮助,快下班时,夏禾就将一份3页纸的汇报底稿写好了,他将那报告仔细看了三遍,本想接着给Johnny发过去的,后又冷静一想,还是再深思熟虑地考虑一晚吧,反正这会儿发跟明早发也没什么区别了。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潇潇已经回家了,柳絮儿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室内尽管依旧灯火通明,但却没有了日间的喧闹,安静得有点儿可怕。夏禾把头往后仰着,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在思考,与其说他是在思考,倒不如说他是在放纵,放纵他的思想的野马。他放马松缰,任由他的灵魂被那匹野马牵引着,在时间的原野上纵横驰骋。
他想起自己从前的那份骄傲,比比眼下这样憋屈地活着,没有了自尊,更谈不上理想、抱负,为了那份少得可怜的薪水,为了养家糊口,为了绿卡……而不得不干着不喜欢的事情,违心地奉迎别人。
世上的事情是这般无情,风景为什么总是那边独好?我夏禾天资聪颖,来到异国他乡,本是图着一展身手的,而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颓废、不思进取。
“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身,却感到身子如此沉重,不能移动,轻飘飘的灵魂还在飞舞,象个不知疲倦、乐不思蜀的淘气鬼,那匹奔驰着的野马已累了,想停下来,而他却无法收回那缰绳。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屋里突然黑了,夏禾一惊,喊道:“谁?我还在!”他的遐想戛然止住,他睁开眼,身子立刻恢复了灵活。
“啪”,又是一下开关发出的声响,灯亮了。
“噢,对不起,我以为没人了呢。”门口站着柳絮儿,她见夏禾还在忙着,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老夏,还没走啊。我刚刚去志强实验室了,想观摩一下他的2D电泳仪,咱实验室怎么连台2D电泳仪都没有啊?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大仪器。”
夏禾不知怎么回答是好,总不能告诉她:志强是老板的嫡系,人家不要的破烂儿才堆我屋里吧,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尽管这是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拉过一个凳子到身边来,说:“来,坐这儿聊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白天开会时匆匆忙忙地,你讲得不详细。”
柳絮儿坐下来,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说:“其实,我那是胡乱讲的,我只是看了几篇文章,感觉神经细胞移植比较有前途,直觉而已,我没什么经验,不知会有多难,是不是可行,只是话既已出了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老夏,你别怪我,我年轻,不知深浅,别认真哦。”
夏禾死死地望着她的眼,她被他盯得有点儿局促不安,便将眼光挪开一点,看着旁边。夏禾道:“小柳,你知道吗?我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是,我不像你,我有家庭拖累,我得为他们考虑,万一砸了饭碗,我们一家人的身份就黑了,因为这些压力,我一直都优柔寡断,都没敢跟Johnny提这件事儿,今早你的建议很好,我心里又蠢蠢欲动了,我毫不怀疑我的能力,我只是缺少一个能帮我下决心的人。”
她把头转过来,看着他,四目相望,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你就是那个人!谢谢你。”
他的话语象往死水里丢了块石头,顿时激起一团团涟漪,渐渐地,这团团涟漪变得越展越大,而她心中的小鹿也在惶惶、在撞撞,好似要挣脱束缚,从她的口中跳出来一般。
柳絮儿感到血在往上涌,脸突然微微红了,她感到有点局促,嗫嚅着:“我……呃,抬举了,我何德何能,其实……”
夏禾正要说什么,他的意图却被一阵刺耳的铃声给打断了,他抓起电话来,说了声,“hello”。
蔚然在电话的那端问:“禾,还在实验室啊,什么时候回家?怎么也不给个电话啊?杰森耍赖,他刚刚说,要等爸爸回来才睡觉。”
“你让他先睡吧,我还有个重要的实验要等会儿才能完,噢,我晚点回家,你先自己吃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