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二十二章 柔情似水(3)&(4)
夏日的夜晚已经降临,但黑夜却没有带来丝毫的凉意,空气依然潮湿得让人连汗都排不出来,体热被闷在身子里,这更加让人烦躁难耐。
夏禾拖着沉重的步伐拾级而上,鞋子踩得老旧的楼梯“吱咯”作响,让人担心它有不能负担之重,而他此时的心情也跟他的脚步一样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故意选择这么晚回家,是想等杰森睡下后好跟蔚然谈离婚的事情。
屋里没开灯,黑黢黢的,这让他感到有点意外:难道她也睡下了?她可从来都是等我回来才睡的,无论有多晚。
他推门进屋,伸手摸到门口的开关,“啪”地一下子将灯打开了,他眼前顿时一亮,却意外地见到,蔚然穿着一件粉色的丝质长睡衣,面朝门端坐在桌子边,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桌子,见那上面放着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酒瓶旁一个别致的盘子里放着几样零食,一盏红红的、崭新的蜡烛灯和花瓶里一把妍丽的红色郁金香,为这个简陋的、窄小的房间营造出了一份暖暖的浪漫气氛。
夏禾愣在那里,感到眼前的蔚然,还有这个家突然变得陌生,变得不真实,恍恍惚惚地,他感到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么迷人,是她给了我她最珍贵的东西。
“禾,把灯关了吧”,蔚然说着,拿起火柴来划着了,随即又点上了那盏蜡烛灯。
火柴被点燃时所发出的硫磺味道,飘到空中散开来,让夏禾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温馨和亲切,他伸手将灯关上,来到蔚然的身边坐下。
幽暗的烛光映照着蔚然的脸,尽管这张脸他已经熟悉到不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吸引力了,可夏禾心下还是一动,心里竟生出一丝感动来。
他拿起桌上的启子,将那瓶酒打开,倒出两杯来,然后又将一杯酒推到了蔚然的面前。
“今儿什么日子?”夏禾问着,心里纳闷儿:谁的生日也不是啊,噢,忘记了,忘记了,今儿是结婚纪念日,已经十二年了啊,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好象是就在昨天发生的事一般。
唉,他心里一酸,忽然感到了一丝愧疚。这个纪念日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可它毕竟还是蔚然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日,那是她做女人的纪念日呀。
他改了主意,不想在这个日子里提那件事了,至少让她别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太扫兴,毕竟这个日子也曾经与他相关过,况且,既然他已经等了这么多日子,再多等几天也无所谓了。
他端起酒杯来,意有所指地说:“蔚然,对不起,我给忘了,来,我先干了,算是我给你赔罪的,希望,希望你以后不要怨恨我”,他一仰脖子,将那杯酒一口气干了。
蔚然的心里也酸涩难受,想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正要离她而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留住他,留住他的人、他的心:与他在一起的那么多的美好时日和回忆,难道真的要象过眼云烟一般?
近两个月来,夏禾几乎每天都是这么晚回家,周末也找理由出去躲着,他从不过问她跟杰森的事情,仿佛这里已不是他的家一般。
蔚然举起杯来,也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她心中有许多装不下的苦,此刻,那些苦被酒精催化得在发酵、在膨胀,这让她感到心被堵塞得十分难过,她含着泪,道:“禾,我知道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妻子,我除了做饭、生养孩子,什么也没帮过你……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
被蔚然说中了心事,夏禾感到不自在,他说了句,“别这么说了”,便无语了,他拿起酒瓶来,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便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呷着。
夏禾低头把弄着酒杯,手指头间或还在酒杯壁上无聊地敲打着,烛光里依稀可见,他的神情是疲惫、倦怠的。
蔚然见他坐在那里耗磨着时间,不再搭理自己,心中倍感冷落和凄凉,回想起过去,她心中酸甜苦辣,各样滋味俱有,往事一幕一幕地从她眼前过,清晰到难以置信,这让她的身心甚至灵魂都震撼得在发抖。
屋子里静得出奇,似乎只有他二人的喘息声在此起彼伏闷闷地响着。蔚然的心在一揪一揪地痛,她猛地一下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那个酒瓶就往嘴里灌,她想让自己彻底地醉一回,醉到不需要醒过来,醉到可以忘掉所有的这一切,哪怕只是暂时的。
夏禾见了大惊,他知道蔚然没有酒量的,他怕她想不开,便急忙过去,从她手里抢过那个酒瓶。
“还给我,我还要喝”,蔚然伸手要拿回那个瓶子,却感到头痛欲裂,浑身的重量仿佛都集中在了头部,而双腿却软绵绵的,无力支撑她的身子,她顺势倒在了夏禾的怀里:“给我,还给我。”
“你醉了。”
“我,没醉!”
蔚然死死地抓住夏禾的衣服,道:“哥哥,我没醉,给我!”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在往下滑。
夏禾将酒瓶放到桌上,抱起蔚然进了卧室。他把蔚然放到床上正要离开时,蔚然却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揪住夏禾不放,使劲儿解他的扣子,因为着急而且慌张却怎么也扯不开,夏禾抓住她的手,想把她的手拿开,没想到她的手劲儿很大,他只好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不能动弹。
蔚然停了下来,双手却依然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裳不放,她凄凄楚楚地望着他,迷离的醉眼里漫着哀怨:“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哥哥不要走,你亲亲我……我想你,抱抱我”,她泪流满面,象个孩子一样,眼里盈满了乞求,那一刻,夏禾的良心突然回归了,他望着这双干净得无邪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愧疚。
“哥哥——,给我吧,我想要。”
夏禾无法躲避她那双凄美的眼,想起谈恋爱时,她也总是这么“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他,他心里一酸,感到血液里的酒精在燃烧,那种久违了的热情似乎又回来了,他将蔚然搂在怀里,为她解开衣衫,喃喃地说道:“哥哥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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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晴朗、燥热的寻常日子眼看就要过去了,而蔚然的心头却笼罩着阴霾。已经快半夜了,夏禾还没有回家,她忡忡然做着事情,等待着夜归的丈夫。最近,她心里总是乱糟糟的,象一团麻让人理不出头绪来,因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自那一晚与夏禾床第温存之后,这三个多星期以来,他并没有表现得如她期待的那样,像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爸爸,反而变本加利,对蔚然和孩子更加冷淡。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夜里回家后竟连个招呼都不肯跟蔚然打,洗漱后径自去睡,有时甚至就在沙发上猫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又离家上班去了,连周末也不例外,而更让蔚然倍感焦躁不安的是,她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她跟夏禾之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就在昨儿个早上,意料之外的事情终于还是在她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发生了,她发觉自己怀孕了。这让她感到十分震惊,因为杰森是在他们努力了半年多以后才怀上的,而这一个,竟是两人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一次酒后欢合的意外收获。在经历了第一次晨吐后,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甚至不用检测她也知道,因她的身子不会骗她,像上次怀着杰森时一样,这种令人痛不欲生的剧吐还会伴随着她走过整个孕期的。
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充满了矛盾,自己跟夏禾的关系已经走到了令人尴尬的这一步,他对亲自养大的杰森都视为负担,可想而知,他对这个计划外的孩子又会好到哪儿去呢?于他不过是一份额外的负担罢了。
尽管这样想,她还是满心期待他不是如她猜测地那样自私,毕竟这一个也是他的骨血啊。从内心来讲,她是很想留着这个孩子的,因她尚心存幻想,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改进她跟夏禾的关系,更何况母子连心,尽管这个孩子现在还只是个芝麻大的孕囊,可她,已经舍不得了。
然而,最令她担忧的却还是夏禾的想法:他会不会又认为我是以怀孕为借口而不出去做事呢?他会不会因为不想要这个孩子而逼我去堕胎?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蔚然思前想后,觉得既然孩子是属于两个人的,那他就应该有知情权,至于他的想法,那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因此,她决定告诉他,就在今晚。
门外老旧的楼梯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那个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蔚然的心也随之怦怦跳得愈来愈急促了。
夏禾推门进屋,蔚然赶紧迎上前去,问了声,“还那么忙啊?”便伸手去接他的公文包。
“喔”,他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将那包递给蔚然,而是就手把它放到了门口的地上,蔚然过去弯腰将包拾起来,把它拎到客厅里放到了茶几上,夏禾随后跟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她问:“要吃点儿什么吗?怕你天热上火,我煮了锅你爱喝的绿豆稀饭,还放了几颗小枣在里面,你是要凉着喝呢还是要热过后再喝?”
“喔,不用了,我不饿。”
夏禾指着沙发对面的一把椅子跟蔚然说:“来,请坐,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蔚然在椅子上坐定,见他很严肃的样子,而且罕见地用了个请字,她心里先有点怯怯的了,她慌慌地揉搓着自己的手,问:“啥、啥事儿啊?”
“蔚然”,夏禾沉了口气,开门见山:“咱们,离婚吧。”
他的眼睛在盯着她看,目光冷冷的,他的话轻轻的,然而让蔚然感到了穿心的寒意,她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她的手也在跟着心一起抖动:“你、你说什么?是在开玩笑吗?”尽管她感觉得到夏禾对自己正日益冷漠,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竟会提出离婚的要求,她太吃惊了,以至于心里并没有感到害怕,只有不相信。
“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这样死气沉沉的日子我过够了”,他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蔚然的嘴唇在哆嗦,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重复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吗?禾,你告诉我呀,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我一定改。”
“没有什么对与错可言,婚姻就像鞋子,只有合适不合适”,夏禾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一点,说:“蔚然,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一直很爱我,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爱让我窒息……太沉重,成了我的负担。”
蔚然幽幽地问:“禾,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爱我了吗?咱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发过誓要爱我到地老天荒的吗?难道你忘记了,全都忘记了吗?”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爱,只是一种感觉罢了,而人的感觉有的时候并不全是真实的,更何况,你在婚前跟婚后给我的感觉并不一样”,夏禾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不能不承认,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我与你在一起只不过是惯性使然罢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蔚然叹了口气:“谁家过日子还不都是这样子啊?咱都是寻常百姓,都得每日忙忙碌碌,为柴米油盐操心……结婚这么多年了,爱情已不可能再是激情,而是慢慢地变成了亲情,禾,你怎能以这个理由要求我跟你离婚啊,你这么做是对孩子不负责任的表现。”
“说咱俩呢,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难道,孩子生活在父母不幸婚姻的阴影下就是对孩子负责任了吗?”
“不幸的婚姻?你是说咱们的婚姻不幸吗?”蔚然一脸茫然地问,心里酸酸地难受。
夏禾说:“幸福的婚姻都是类似的,而不幸的婚姻则各有其不幸的根源……难道,你认为我们目前的婚姻状况是幸福的吗?你好歹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能这么肤浅?!难道你认为你每天给我做三顿饭吃我就该感激你、跟你过一辈子?我还不至于这么廉价吧?”
蔚然语塞,心里也堵得难受。每次争吵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希望这次他只是因为迷了心窍才这么说的,她不想与他在他不理智的情况下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而想给他充足的时间思考。
她站起身来,想去给他盛碗绿豆稀饭来冷冷火气,却突然感到小腹里面滋溜溜地轻轻痛了一下,象是什么东西从那里划过一下,是一种撕扯着肌肉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子宫在伸展而产生的微微的痛,她心头油然一暖:这孩子真可人疼,这么小就知道跟妈妈调皮了。
夏禾见蔚然要走开,以为她不再理会他,便抬高了嗓门儿想激怒她:“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难道我的幸福不正是你想要看到吗?难道你愿意你爱的人每天憋屈地跟你生活在一个没有生气的屋檐下吗?家庭是以爱为基础的,夫妻互爱才是根本,没有爱的家庭是不道德的,这个道理难道你也不懂?!”
蔚然站住了,却并没有回头,心里悲凉地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腹部,心里有了主意:看来他必定不会要这个孩子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