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十五章 愤而辞工(1)&(2)
蔚然在“北京园”打工时遇到了多日未见的亚娟,便偷偷地将她拉到一个背人的角落,问她道:“哎,最近干吗去了?怎么老没见你了?”
亚娟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小声说:“前阵子这不赶上感恩节了嘛,‘四季春’那边最近比较忙,我一个顶人家俩使,分不开身过来啊。”
“我说,你还是辞了那边吧,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再说了,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怪闷的,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还不是想趁着年轻多卖点体力啊”,亚娟“唉”了一声,道:“蔚然,跟你说你可别跟旁人说去哦,我跟赵林怕是要一拍两散了。”
“啊?”蔚然这下吃惊不小:“怎么回事儿?你们不是感情挺好的吗?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离了婚,孩子怎么办?”
“感情好?切,也就好到弄出了个孩子来”,亚娟眼圈儿红了,鼻子一抽,道:“我有什么办法啊,阿毛才五岁,你以为我愿意他这么小就没爹呀。”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不会是老赵他外面有女人了吧?”
“不为了女人有几个男人会做得这么绝呢?”亚娟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风言风语传我耳朵里的,听说那女的是他以前在国内的同事,那人后来也来了美国,在亚特兰大一家大公司做事,一年多前离了婚后就死皮赖脸地搭上了赵林。”
“老赵看上去挺老实巴交的一人,怎么可能哪?他,他真地肯为了那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蔚然的脑海里浮现出赵林那个胖得憨憨的、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来,他的块头很大,但肉却很松垮,肚子象个快临盆的孕妇一样往前撅着,而胸脯则象是给几个孩子喂过奶的老妇一般向下耷拉着,她心想:瞧老赵那德行,讨了这么个能干的太太回家还不知足啊,这男人呐,唉,吃惯了大鱼大肉嫌腻,还想来点素的换换口味儿。
“他老实?!哼,我也以为他老实,当初我家里人一直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那时真是昏了头,铁了心非要跟他,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儿跟他登的记,我到现在才明白,老辈儿的人毕竟经验老到,他们反对的事情总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嗐,明白了也晚了,我咋这么倒霉呢?当年结婚时我也是他千求万求才给求进门的呀,如今人老珠黄就一脚给蹬开?我心里窝得慌,咽不下这口气,要踹也该是我先踹了他呀,若不是为了孩子,我都不会跟他多啰嗦一个字儿,现如今这世界,谁离了谁不活呀。”
一想起那个活泼调皮、剃着个光瓢脑袋的阿毛来,蔚然就觉得那好象是发生在杰森身上的事一般,心里感到滋溜溜地难受和不忍:“就是呀,为了孩子你还是好好劝劝老赵,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等过去这阵子新鲜劲儿他也就回头了,你看,大家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年轻时靠爱情,老了靠亲情,日子过久了,两个人磕磕绊绊总是有的,彼此互相让一下,哪儿有过不去的坎儿哪?”
“爱情?爱情算个屁!”亚娟忿忿地说:“我当初就是吃了爱情的亏,以为指着爱情能当饭吃呢,才几年工夫,赵胖子这王八蛋就变了心,如今拿着我就跟仇人一般对待,就差跟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他奶奶的,我这些年在家里也就是个上炕老妈子的地位,人家除了对床上那事儿热心外,余外的啥都不操心,就这样,他回家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耍横,唉,我真是倒了血霉,年轻时没图着钱,老了连人也飞了。”
“瞧你说的,才30出头,怎么就把‘老了老了’挂嘴边儿了呢?!你们,也许是七年之痒呢。”
亚娟的一番话说得蔚然心里一凛,此时,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夏禾:咋这么像啊,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不过,亚娟在家里也太强势了,什么事儿都得压着老赵一头,怪不得老赵有了外心呢,唉,男人难伺候,我拿着老公当儿子养,也不知他怎么想。
“老赵不是还在做博士吗?怎么有那闲心?”蔚然咽下了后半句话,心道:幸亏还没个正式工作,否则,他还不知该怎样张狂呢。
“他的博士论文上月已经答辩了,下周交了论文就算毕业了,另外,他半个月前在亚特兰大拿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去那公司面试回来,第二天就跟我摊牌了,我估摸着,他跟那女的已经合计好了,那女的有身分,老赵跟她结婚很快就可以拿到绿卡……本来我还打算睁一眼、闭一眼地混到孩子大了再说,唉,看来我俩只能同甘苦,不能共享福了。我倒也没指望着靠他养活,这年月,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我两个地方拼命打工,还不是想赶紧多攒点儿私房钱,我已经拿到了明年春季入学的通知书,学计算机软件工程,学费是个大头。还有,如果我这会儿跟赵林离了婚,我的合法身份就没了,我早看透了,他这么心急火燎地想离,就是想趁早把我给甩了,好把我赶紧赶回国去,我这样子有个学上,好歹能拿个F1身份,阿毛也不用非得跟着他了。”
蔚然傻愣愣地听着,不知该如何安慰亚娟:“可是,你本来不是学教育的吗?怎么能去改学计算机呢?能读下去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亚娟又道:“中国人堆儿里我还没听说谁读书不行的呢,人家学服装设计的都能拿个计算机的硕士,我还不至于那么夯,不就是咬两年牙嘛。”
“不过,学计算机的好像最近行情不行,毕了业不好找工作,听说学护理的挺吃香,又好办绿卡,你不如试试那个专业?”夏禾前些日子跟蔚然这么说过,她翻出这话来,是想看看亚娟的想法。
亚娟道:“不行啊,我也打听过了,就我这背景,至少得耗上3、4年的工夫才能毕业,那还不一定能拿到个学士学位呢,我哪儿有那时间,还有,我上哪儿找钱去啊?”
“哎,赵林不是就要有工作了吗?让他付你一半的学费,夫妻一场,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啊呸!”亚娟恨得气短:“赵胖子早说了,让我甭指望着离了婚能从他身上吸血,他只负责养孩子养到18岁,我们结婚还不到十年,我从他那里拿不到多少赡养费的,他还威胁我,我若惹急了他,他就索性卷铺盖回国,那样,我连孩子的扶养费都捞不着。”
蔚然的心在颤巍巍地抖:“天,他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啊?!好歹你也给他生了个娃呀,不看你的面子,还看孩子呢。”
“孩子?!哼,孩子现在是他的累赘了”,亚娟骂咧咧地说:“靠,昨儿个晚上守着孩子他就骂我,让我滚,还使劲儿搡了我一把,正赶巧了,我脑袋磕到桌儿角上立马起了一大包”,亚娟扒拉开额前的头发给蔚然看:“瞧瞧,现在还肿着呢,我气晕了,爬起来照着他裤裆就是一脚,我警告他看紧了他那二两肉,不定哪天惹毛了姑奶奶,我一剪子下去先把他给骟了让他做太监。”
蔚然听得目瞪口呆,天哪,怎么可以动手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能呢?
她正想得投入,阿梅过来了,见她俩躲在这里聊天儿,便把脸一沉,道:“哟,你们躲在介里呀,没见外面那么多客人正等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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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然一边抹着桌子、一边想着心事,刚才亚娟跟她讲的那事儿对她是一种强烈的震撼,她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两个曾经誓言厮守一生的人竟然可以如此情断义绝、反目成仇,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对爱过的或爱着的人都可以这样伤害,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餐馆的背景音乐悠悠地响起来,正在播放的是梅艳芳唱的“女人花”,这首歌一直是蔚然的最爱,可这会儿听起来,她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悲凉,那哀婉的曲调,伴着梅艳芳那低沉、沧桑的歌声,似是在诉说女人如花的心事,又象是在抒发对“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无奈,它悄然拨动着蔚然的心弦,让她产生出强烈的共鸣,但她究竟也说不出,那份感受是彷徨、失落或是震惊。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梦”
蔚然正恍恍惚惚地想着心事,这时,一对中年白人相拥着进到餐馆来,看样子他们是夫妇,因蔚然瞥见到他们带着相同的结婚戒指。
阿梅迎上前去,将他们引到一个临窗的位置,交待给蔚然后就转身走了。
蔚然给他们上好了水,便远远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偷眼望着这边,见他们取来食物后,并肩紧密地坐了一起。他们边吃、边轻声低语,偶尔,那丈夫俯首贴在太太的耳边说些什么私房话,身边的太太还被他逗得“咯咯”地笑出声来,竟象个小女孩儿般天真可爱。
他二人毫不掩饰地在众人面前表露着浓情蜜意,这让蔚然那颗散乱的心稍稍收拢了一下后,随即生出十分的羡慕来:他们好恩爱哦。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跟夏禾当年的那个样子,如胶似漆,一分钟都不愿意分开,可是,才十年,日子怎么就越过越无聊、感情越来越淡了呢?她暗自叹了口气:唉!同样的两个人,以前是‘好有话说’,现在成了‘有话好说’。
那对夫妻要离开的时候,男人招招手示意蔚然过去,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姐,我刚才给你的100块钱还没找还余头呢,能不能快一点,我们要走了。”
“先生,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你,你给过我100块钱?”蔚然根本没记得这对夫妻给过钱,况且,100块在她眼里并不是个小数目,她不由得心下一惊。
“是的!就在刚才,我给过你100块现钞!”他的口气很肯定。
“不,不可能啊,我,我根本就没见着钱”,蔚然本来英语就不好,一紧张,嘴皮子更加不利索了,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问:“你把钱,把钱给了我,给了我吗?”
“没错,是给了你”,听他的口气,好象是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您没有,认错人吧?”蔚然涨红着脸,她知道老美眼里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人,一律都是小鼻子、小眼、小胸脯的,她这么问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他大概是把别人当成了我吧?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明明把100块给了你,难道你想贪了不成?!”男人的声调渐渐地抬高了许多,他的眉眼因为着急而有点扭曲。
“No,我没拿,根本没拿!”除了说No,蔚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清白。
“你不承认是吧?那好,你让我翻一下你的口袋,如果翻不出来就算了”,男人刚才那个和善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好象从天使到魔鬼,就是一个开关的两相转换,中间根本都不需要过渡。
蔚然没做贼竟然也心虚起来,她的脸更红了,心跳得厉害,她感到了一丝害怕:“不,你怎么可以,不,那怎么行!”
那男人大概看出,蔚然是老实可欺的,便更加嚣张,他挥了挥手,粗声粗气地说:“叫你们老板来,我跟他讲”,他的动作是粗鲁的,言语中带了许多轻蔑、不屑。
正在蔚然不知所措之际,阿梅听见了吵嚷声便赶紧小跑着奔了过来,她的脸上堆满了她的招牌式笑容:“Sir,你有什么吩咐?”她灿烂的笑靥在蔚然看来,已经没有了往昔的慈祥和善,却分明显露出她一副低三下四的媚态。
“噢,我给了这位小姐一张100块的钞票让她帮我付饭钱,可她竟然说没见着那张票子”,男人鼻子里“哼”地出了一口气。
阿梅转过头来,微笑着跟蔚然说:“蔚兰(然)哟,你见着了就赶紧给介位先生回个话么,别让人家等着急,噢,快拿出来嘛,我介就去柜上找开。”
“梅姐,你,你啥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是我私吞了那100块…钱?”蔚然急得结结巴巴地,被人误会的滋味让她觉得如同在大众前被剥光了衣服羞辱一般。
“啊哟哟,阿梅我可没有介么讲你哦,系你自己在讲么,我的意思系,你刚才系不系忘了把客人的钱搁哪里了哦,介会儿想起来了吧?”
蔚然气得手发抖,调门高了起来:“我说了,我没拿,就是没拿!我今天根本就没见过哪怕一张100块的票子。”
那男人察言观色,大概猜出了她们对话的内容,便对阿梅说:“这位小姐不承认拿了钱,这样吧,你来翻翻她的口袋,只要有一张100块的票子,那就是我的钱了。”
“只好介样啦”,阿梅对蔚然说:“你就把兜子翻翻给他看看喽,又不麻烦,省得他怀疑你么。”
“No!”蔚然坚决拒绝,在她看来,那样做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她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口袋。
可在阿梅看来,蔚然心里有鬼才会这么强硬地拒绝合作,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蔚兰(然)哦,你介个样子我还要不要做生意喽,客人都被你得罪了,以后谁还肯来介里吃饭呢?”
蔚然眼里含着泪,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道:“梅姐,请你相信,我肖蔚然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决不是那鸡鸣狗盗之辈,这钱,我真的没见过呀。”
“啊哟,人格值几钱一斤哦”,阿梅撇着嘴,轻飘飘地吐出了一句话。她见蔚然坚决不肯让人搜口袋,更加深信不疑,是蔚然见财起意偷拿了这100块钱,于是她冷冷地说:“介样吧,你跟介位先生说个sorry,再把他的账单销了,咱今儿介事儿就算结了,你明天也不必来我介里了。”
蔚然沉了一口气,冷静地说:“梅老板,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我明天可以不来了,但其它两样,恕我不能照办!”说完这话,她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强势惯了的阿梅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怒火中烧,在这家馆子里,包括老板在内,还没人敢跟她顶嘴,她气咻咻地威胁道:“那好,要不咱叫警察来调节一下你们的纠纷?”
蔚然并不知道,阿梅其实并没有要叫警察来的意图,她只是想吓唬吓唬蔚然,逼她就范而已,她正想说声“随便”,那男人却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叫:“你们这是开的贼店吗?怎么能偷客人的钱呢?”
蔚然跟阿梅均被他这一嗓子给镇住了,正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时,临桌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站起来,慢慢走过来,对众人说了一句:“我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