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十四章 有心栽花(3)& (4)
柳絮儿一觉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屋里的窗式空调还在“轰轰”震响着,热风“呼呼”地吹过来,可她一点儿也没感到暖和,反倒是这阴湿的潮气让她觉得衣服硬梆梆的,冰冷得令人不舒服。
她睁着眼,努力回想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却是一团糨糊,她只记得志强出门修车去了,好象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他去了哪里?他现在在哪儿?这么冷的天儿,又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呢?
想到这里,柳絮儿再也无法在屋里呆下去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去找志强。
可是,当她“哗啦”一下将门拉满怀时,却见一大团黑黑的东西随着门的转动而滚落进来,“咕咚”一下扑倒在了她的脚下,朦胧中因为没看清楚,加上没有防备,她吓得心脏倏地一抽,“啊——”地大喊一声,赶紧跳到一旁,身子却因为害怕在不停地哆嗦着。
“噢,起来了,早上好。”
这下柳絮儿看清楚了,那团蜷缩在地的黑乎乎的东西竟是志强!她捂着胸口喘了一下粗气,待惊魂稍稍定了一下后,问他道:“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啊?”
志强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坐好,他微微地转动了一下身子,将后背靠在了门上,他伸出手来,又将滑落在地的一条薄薄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脖子以下的地方。柳絮儿看得出,他那憔悴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压痕,他的目光呆滞,腮边尚留有一抹未干的口水。他似乎是很冷,因他的身体在那条毯子的遮盖下也还在不停地抖动。他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让柳絮儿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你,昨晚睡在了门外?”惊异之下,心里更感到不安和不忍了。
志强用双手撑着地,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他双眼不眨地盯着柳絮儿看,见她一头蓬松的长发随意地盘在脑后,两腮泛着淡淡的红,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象个芭比娃娃般招人喜爱,尤其是,她那惺忪的睡眼里溢满了关切,而她那悦耳动人的话语,象雪后的阳光一样温暖着他那被寒夜给冻得僵直的躯体,甚至他那飘忽游离的灵魂也感到了温情与体贴:唉,女人的温柔,温柔的女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说:“我弄车弄到很晚才回来,怕你睡下了,不好意思进来打搅你的美梦,看看也就几个钟头天就亮了,便在外面呆着,顺便瞧瞧奥兰多的夜景。”
柳絮儿埋怨道:“你呀,你可真是的啊,这么冷的天儿,冻坏了可怎么办呢?快进来暖和暖和。”
志强感到身子很重,他懒懒地坐着不肯动弹,柳絮儿只好过去拉他起来,却感到了他身上正散发着热火,象烧红了的炭一般:“你,你在发烧呢,这可怎么是好?!”
柳絮儿慌乱地将志强连拖带拽地扶上了床躺下,给他盖好了被子,又在他身子底下掖了一下被角,然后,她去旅馆的大厅给他倒来了一杯热水。
“来,喝点儿热水润润嗓子”,她扶他坐起,喂他喝下了那杯热水,说:“你先躺会儿休息休息,我去买点退烧药,我去去就回啊。”
她正要转身离去,志强却突然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用了,我还没那么瓤,外面乱糟糟的,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恐怕不太安全,放心好了,我没事儿,你陪我坐会儿,聊聊天儿就行了。”
身材精瘦的志强看上去弱不禁风,可他的力量竟很大,柳絮儿的胳膊被他的大手攥得不能动弹,见挣脱不开,她只好说:“好了,我就听你一回,不去了。”
志强的眼里闪着乞求的光:“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志强将手松开,柳絮儿过去拖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志强身旁,她嗔怪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啊,大冷的天儿在外面遭这罪,进屋来就是了,难不成是怕我把你当唐僧给煮来吃了?”
他“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说:“小妖精,我是怕师傅我忍不住吃了你哦”,他的目光灼烈如炬,看得柳絮儿心里慌乱,她明白志强这话的意思,竟臊得脖子根儿都红了,后悔自己开玩笑先失了分寸,可她故意装做没听懂的样子岔开了话头:“呵,说你傻你还不服气儿呢,你不愿进门来,去车里呆着也比在门外干受冻强啊,至少还可以避避风啊。”
志强憨憨地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害怕么,昨晚我见这个地方挺乱的,不放心,怕有劫色的来那不就麻烦了嘛,我再不济,当条看门狗还是够资格的吧,再说了,瞧我这样子,跟个流浪汉似的,真有那想来打劫的见了我这身脏兮兮的衣服还不都得绕着道走啊。”
噢,这样子啊。
柳絮儿心里感动得难受,既为了志强的苦心,也为了自己对他的寡情。她知道自己不爱眼前的这个人,甚至连喜欢都说不上,尽管他很优秀、很体贴,他也毛病多得很真实,不会玩弄花样讨女孩子欢心,可是,她究竟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对他没感觉。
她叹了口气,道:“志强,我,”只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
“啊?什么?”他一脸的疑惑,不知她为何说话吞吞吐吐地不痛快。
“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我”,志强还在病中,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将绝情的话儿说出口,可是,她又不想让他浪费感情、做无用功。
从柳絮儿那扭捏的举止和慌乱的神态里,他读懂了她的心,尽管他清楚,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在他这里停留过片刻,可是,自从见她第一眼起,他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她是他枯燥单调的生活里的一盏灯,一盏闪亮着色彩的灯,这灯点燃了他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也让他在黑夜里不再感到孤单。
“噢,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志强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把我当哥总行吧”,那盏明灯正在渐渐地熄灭,他心里不免悲戚戚地难过,眼里的泪都流向了那里,塞得他的心快要蹦出胸膛来一般。
柳絮儿道:“志强哥,谢谢你”。
****** ******
志强躺在那里,像个婴儿般沉沉地睡了过去,由于疲劳过度加上感冒引起的呼吸不畅,他在轻轻地打着小呼噜,他的脸庞也因为发烧而红润着,红得鲜艳,红得不真实。
柳絮儿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那安详的神态,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她油然想起了夏禾,她的心不禁怦然一动。
想起了那个阴沉沉的早上,她伏在他的怀里尽情地哭泣,那既是一种无言的倾诉,亦是一种袒露心迹的表白,在她的心底,她似乎与夏禾从未有过距离感,他们好象在心灵之间、精神之上有一种默契的感应,那是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般的亲切感,亦是一份“高山流水”似的知音情,那个令人心旌摇动的瞬间似乎是将如火的热情凝固成了一副记忆的版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从而不再会被岁月无情的车轮给磨损掉。
只是,她与他,犹如隔岸相盼却不能相会的两个人,而阻断脚下道路的是那流淌不息的河水。
这时,志强重重地翻了一下身,面朝柳絮儿侧卧着,一只手露出了被子,她欠了欠身子,轻轻地抓起这只手,将它塞进了被窝。
志强的手是滚烫的,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热情,她在心里怅然叹了一下:唉,为什么有些人之间一辈子都没有值得怀念的瞬间发生,而对于另外一些人,一个瞬间就值得怀念一辈子呢?
她起身,找出一件外套穿上,她要出门去为志强买点退烧药,顺便也买些吃的、喝的回来,以备回家途中之需。
待柳絮儿回来时,志强已经醒来一会儿了,他懒懒地偎在床头,见了她,劈头就嗔怪道:“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么,怎么讲话不算数?!”
“谁让你不理我,自顾自地睡去了呢?你这会儿倒有脸,先抱怨起我来了,真是恶人先告状哈”,柳絮儿莞尔一乐,心道:男人撒娇也挺招人疼的哦。
她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翻出几个甜圈儿和牛奶来,说:“噢,我见你睡着了,就抽空去买了些吃的和用的,来,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打个底儿,待会儿再吃片泰诺退烧,我保证你没事儿。”
柳絮儿与志强边吃边聊:“噢,刚才我忘了问,车子弄好了吗?”
“嗯,没问题了。”
“花了不少钱吧?”
“没花多钱,是我自己鼓捣的”,他笑岑岑地说着,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象是一个考了满分在大人面前等待夸奖的孩子。
“你?你自己干的?怎么可能呢?”
她脸上诧异的神态让他更加得意了,他道:“噢,我去超市买来跟管子和两个盛油的容器,先将油箱里的油利用虹吸作用吸出,再加上汽油清洗两遍,去去剩下的残油,喏,就这么简单。”
柳絮儿心里好笑:书呆子啊,拽什么拽,还虹吸现象呢,不就是用嘴吸一下管子,将高处的液体吸出流到低处去吗?
可一想到他受的那份儿罪,她更自责了:“嗐,大冷的天儿,找人干就是了,何必亲自做呢?”
“就这点儿破活,一想到人家至少要我掏800刀我心里就来气,不就是换几遍油吗?我天天下实验室,这点小事儿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更何况我还有一晚上的工夫,干点儿体力活既能保暖又能消磨时间,还能省钱,一石三鸟,我何乐而不为呢?”
柳絮儿听了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涩涩地难受:别看志强不善言、也不浪漫,有时还俗气,但他却是个真情汉子啊。
志强见柳絮儿沉默不语,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来与她瞎聊,不觉又扯回到了工作上:“噢,你们的那个帕金森项目近来进展得怎样了?上回你不是说,要改换研究方法吗?”
“应该说还不错,上次的干细胞移植实验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初步的小鼠脑病理分析结果刚刚出来,移植了干细胞的小鼠,帕金森症病灶有明显减小,而且,记录到的活鼠运动状态也有显著改善。我们前两天又重复做了一次实验,主要步骤保留了,只换了一种更有效的抗排异反应的抑制剂,但愿这次能成功。”
志强点头道:“嗯,干细胞移植现在是个很热门儿的研究方向,它将来在医学上的应用前景无可限量,也许,下去几年、十几年,一些现在的疑难病真的就有解决的办法了呢。”
柳絮儿附议:“就是啊,我也很想在这个领域一直发展下去”,想起了夏禾,她由衷地赞道:“我发觉,老夏这人其实挺聪明的,知识面儿也挺广的,有几个关键的地方,我琢磨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后来经他一点拨就透。”
志强见柳絮儿一说到了老夏便神采飞扬的,不觉心里有点儿醋溜溜的不是滋味儿,说了声,“噢,他啊,那当然”,便不再吱声了。
柳絮儿猛然意识到,自己讲的话题他也不感兴趣,沉默了片刻,说:“噢,待会儿吃完饭我去结账,你身体不舒服,回去我来开车,我慢慢开,咱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