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1)&(2)
第二天,夏禾早早地就起床了,他竟没像往常那样,要赖在床上等到蔚然来喊,虽然几乎是一夜未眠,但他却感觉神清精爽,情绪也异乎寻常地高昂,让人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疲惫跟倦怠来。
在这个才过去的、漫长的黑夜里,他的遐想似是架在了云端,轻飘飘地在九天云外翱翔,恍惚迷离中,眼前一位婀娜的女郎如风摆杨柳枝般翩然而至,仿佛是他长久以来等待的相知,她那一头长长的乌丝松散地绾在脑后,被风轻轻一吹便慢慢散开来,在空中轻柔地舞着,随意地改变着姿势与形态,太阳的光照在上面,立刻便被分解成七色的彩,宛若晴冷的夜空里,在天边变幻着的那一帘绚丽的北极光。
她站在一棵树下,白色的裙摆在随风飘舞着,衬着她的素雅与高洁,她把双手交叉着放在并拢着的双腿前,压在裙的上面,但她却无法挡住,他对这无限春光的臆想。她微微笑着,笑靥里满是娇羞;她的眼如含波的秋水,在脉脉地望着他,她似要诉说满怀的心事,却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是温柔的,象那被浮云遮蔽着的皓月,淡淡的朦胧究竟也掩不住月的绮丽明媚。
他依稀见到,荷塘畔盛开着的一株白色的栀子花儿,婉约清丽,在月色下恣意地随风招摇着,飘散出素雅怡神的芳香。
他轻缓地舒出一口气,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觉,他想起了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为什么女人的心思要男人来猜?絮儿,告诉我!
他也这样回望着她,心中似乎亦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却无法开口,他只能紧紧地闭着双眼,怕一疏忽间,她就会从眼前倏然溜走,不再能找见,他的思绪在飞,穿梭在他与她的前世与今生、现实与未来之间。
可是,现实跟虚幻之间毕竟还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匆匆用过早饭后,夏禾驾车去了学校,他那清脆如黄鹂鸟鸣唱般的口哨伴了他一路。
夏禾飞步进了办公大楼,他那愉悦的心情在为他轻快的脚步打着有节奏的拍子,然而,待他刚跨过实验室的门槛儿,却听见一阵紧似一阵“嘤嘤”的哭声传了过来,他心里一慌,便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寻着哭声赶过去,见那趴在桌子上哭泣的人竟是柳絮儿。
“絮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情急之下,他的话语很关切,夏禾伏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似是在寻问,实则是在安慰她。
柳絮儿抬起头来,眼里充盈着泪水。与夏禾四目相对时,她再也抑制不住,那些泪水立刻便化作珠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哽咽道:“老夏,小宝,怕是不行了。”
从她那悲戚戚的神态里,夏禾一下子就读懂了:那些小鼠究竟没能撑过排异这一关。他心里悠悠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为眼前这个满怀期待、却倍受打击的姑娘,她的眼神里飘忽着的是悔恨、惋惜,还有对他的依赖,仿佛他这里有她力量的源泉。
他似乎又见到了那株盛开着的美丽的栀子花儿,只是,雨后的花瓣儿上沾着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儿,让这花儿显得更娇艳、更惹人怜爱。
夏禾拉着柳絮儿去了饲养小鼠的房间。一个小小的铁丝笼子里,关着一只躺在一隅、气若游丝的小鼠,那鼠的前额中央被柳絮儿给点上了一个圆圆的、鲜艳的红点,这在它雪白色的身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惹眼,那本是柳絮儿特意给它的一个象征吉祥、顺利、幸运的护身符:这就是先前那只被他们用来打赌取乐、被夏禾称作“小宝”的小鼠。
小宝的四肢几乎是僵直的了,它脖子上的绒毛也不再因它费力地喘气而颤动了,一切似乎正在走向静止。夏禾明白,它正在与死神做最后的无力的抗争,尽管在它这短暂的一生中,它曾经饱受人的虐待与摧残,可它还是在弥留之际,表露出它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之情。
柳絮儿见着小宝那个痛苦的样子,难过得象是心头被压了块铅,除了难过地跟它告别,她无能为力。从前宰过的小鼠不计其数,她从未皱过眉头眨过眼,甚至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丝的罪恶感,可这小宝不同,它既是她希望的寄托,亦是她情感的依托。她宠它、爱它,当它是陪着自己走过一段路程的一个默默无言的伙伴。
眼泪再次潸然而下,柳絮儿将小宝捧在手里,感受到它的灵魂正在渐渐远去,因她见到,它的眼睛正在失去光泽,而它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丧失热量。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眼泪落下来,将她的前襟打湿。夏禾站在一旁,他的心情一样地沉重,是为了小宝的离去,也是因了这个可人儿的伤心。此刻,他感到身上一阵热血沸腾,在不停地往上涌、往上涌。这让他顿时丧失了理智,他猛地一把将柳絮儿扯过来,随即紧紧地揽在了怀里,“絮儿——”,他要任她将自己宽大的胸膛当作一个避风港、一个可以让她感到安全的所在,而同时,他也把她当作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支柱,精神上和肉体上双重的支柱。
柳絮儿被他的臂膀紧紧地裹着,她真切地听到了他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所迸发出的“咚咚”声,那声音是低沉、急促而有力的,仿佛冲锋的号角声在静静的夜空里回旋着。他的胸膛上布满了结实的肌肉,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味道,她自己的心也在“嘭嘭”慌乱地悸动起来,这让她感到了迷惑,她分不清她现下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这份飘忽游离的感觉实在太美妙,竟让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她不再去想眼前的这个人,而宁愿真切地去体会他所带给自己的这份美丽感觉,尽管她知道,这份美丽不会长久,她只贪恋这片刻的陶醉,她放纵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在他的牵引下放纵自己的感情,她将额头微微低下来靠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恣意地长流。
她在他的怀里抽泣,仿佛颤动着的花枝,而摇曳着的却是他的欲望。他将头伏下来,在她的黑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欲念,只是叼起她的一缕发来,放在双唇之间无声地咂着。
“絮儿,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小宝去了天堂,它在那里没有痛苦,有无尽的自由,它会过得更好”,他将她推开,双手抓住她的两臂,深情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不——”,这是一声无力的呼喊,她低头轻轻抚摸着掌心里躺着的那条已逝的小东西,希望能将它唤醒。
“絮儿,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提那个建议,” 他柔柔地表达着歉意,因他记起来,那天是他先提议要让小宝在屋里散散步的。
“不,不怨你,是小宝命不好”,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扎到他的怀里,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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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跟柳絮儿面对着面坐在实验室里,因满怀期待的实验中途失败,他二人心情沉重,相对无语,他本想安慰她几句来的,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禾,我真的不明白,这次试验明明是很有希望的,按说也不至于,可是,”柳絮儿心里乱成一锅粥,说话语无伦次地。
“其实,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夏禾“唉”地叹了一声,道:“神经细胞移植实验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在于如何抗排异,以前也不是没人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许多人的试验跟咱的一样,没砸在细胞培植上,而是砸在这个关键环节上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咱就这么半途而废吗?”柳絮儿望着夏禾,她的目光里透着不服输的倔强:“不!我不甘心!要是那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小宝?!为了它我也要继续下去,否则,我心难安。”
柳絮儿的执著感染着夏禾,望着她那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他心里着实感到了不忍,甚至还有感动:这个好强的姑娘果然是个可以信赖、可以一起担当风险的人。
“絮儿,我也不会放弃!我对这个实验的最后成功充满了希望,但咱应该先坐下来好好总结一下教训,看看应该从哪里再下手进行改进”,夏禾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轻轻拍着那只酥软的纤纤玉手,道:“过会儿,待你情绪稳定了,咱就去解剖那些小鼠,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咱这个课题还有一点经费,节约着点儿还是可以做一些化验的,咱一定得查查这些小鼠是否是因为排异反应而死亡的。”
夏禾说得句句在理,柳絮儿按捺不住急切想要知道结果的心情,忽地站起身来,说:“那还等什么呢?!咱现在就去做!我没什么,只要能拿到好的结果,咱就算对得起小宝了。”
夏禾跟柳絮儿将那几只冷冰冰、僵硬的小鼠放在台子上,小心翼翼地解剖开来,这次是他亲自主刀。
尽管这个试验是以失败而告终,但结果却让他们喜出望外。那几只小鼠跟对照组的小鼠相比,脑病变组织的面积明显减小,虽然最终的分析结果要等几天才能知道,移植进去的神经干细胞是否成活以及是否继续生长,但眼前的这个解剖实验,马上就明确地给予了他们一个初步的直观结论,那就是,那些外来的细胞曾经在这里活过、生长过,只是因为排异反应而最终凋亡了。
夏禾默默地做完最后一步,直起腰来,道:“絮儿,看来咱们估计得没错,问题十有八九出在排异反应上,我记得,我不久前刚看过一篇综述文章,里面提到,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最近已经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我这就去把那篇文章找来,看咱能不能换一个更好的抗排异药物。”
他的话让柳絮儿感到急切难待,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便忍不住问道:“禾,我需要一批小鼠重新开始,可是,经费从哪儿来?”
“这个么——,容我再想想,呃,再想想看”,一谈到钱,夏禾立刻气短了不少,那些小鼠是经过特殊程序培育、繁殖的,因而带有特需病变缺陷的,价格自然不菲,可是,巧妇也难做无米之炊哦,一想到紧巴巴的课题经费,这让他感到捉襟见肘、左右为难。
见夏禾嗫嚅着,柳絮儿道:“噢——,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是否合适?”她欲言又止,大概是觉得难以启齿。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无妨”,夏禾不知她罐子里闷的什么药。
“是这样的”,柳絮儿迟疑了片刻,道:“潇潇那几组实验小鼠,每组都有8只之多,根据我以前的经验,4只是必须的,6只最理想,而8只简直就是浪费了。我的跟她的实验有共通之处,你能不能跟她说说,先从她那里匀几只过来给我?假如她从每组抽出两只给我的话,我会有12只鼠,这些鼠可以让我勉强完成一轮试验,因为Johnny要的只是初步结果,我们只要能交给他一个大致的结果就可以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老板要后续的钱接着进行试验了”,说完,她接着又强调了一句:“我确信,咱这样做几乎不会影响到潇潇的实验结果。”
夏禾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搭话,这让她感到焦急,她追着问:“那你看呢?这样做合适吗?”
夏禾没法不同意柳絮儿的观点,当初因为科研经费充足,而潇潇坚持要多组、多样对比,以防因实验中途出现的不可预测之变故而使实验半途而废,因此,她的实验里用的小鼠的量的确比较多,但那也不能说是多得离了谱。再说了,潇潇当初采购这批小鼠也是得到了他的许可的,如今不管青红皂白,上来就去砍她用的小鼠,说不过去哦。尤其令他发怵的是,潇潇那个火爆脾气他可是早有领教的,要他去跟她商量这事儿,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他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这不是明摆着要推我去点那个炮仗吗?潇潇那个小器样儿,她是笃定不会干的!
“这,怎么好开口呢?”当初跟潇潇说好的,各人干个人的、互不干涉,现在出问题了,试验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就又想起她来、打她的主意了,这的确让夏禾感到难为情,不好意思张这个口。
柳絮儿知道他为难,便道:“咱们这是个集体,一荣皆荣、一损俱损,潇潇再不好说话也还不至于不讲理吧,你把咱们的难处好好跟她讲讲,我看她也是个痛快人,行就行,不行咱再想别的辄。”
夏禾摇了摇头,道:“絮儿,你不知道,我以前跟她犯过几次来往,每次我都好言好语,她却跟个杠子头一般跟我对着干,最后闹得大家不欢而散,我生一肚子气,最后还得跟着她的指挥棒转。我让她是个女士,怎么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大家又都是同胞,我如何也不肯在背后给她小鞋穿的,如果我要那么做的话,真是易如反掌……嗐,出来混谁都不容易,我这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谁知她却不领情,愈来愈得寸进尺,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柳絮儿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生得高大粗犷,可他却谈吐优雅、心思缜密,是个宅心仁厚的绅士。她虽不忍心逼他去干这般猥琐之事,可她太想要拿到那些小鼠了,她是个轻易不言放弃的人,要么不做,要做起来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而且要做到最好。
她朱唇轻启,问道:“Dr.夏,这个实验室里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她李潇潇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