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第十八章 魂断蓝桥(1)&(2)
晓涵从多伦多回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成天闷闷不乐,她一连几天都没有出去做事了,不是躺床上不起,就是赖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皆随性的爽快人了,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柳絮儿猜到晓涵可能遇到了麻烦,不忍打搅她,便没有跟她打听。
又是一个傍晚,晓涵依然闭门不出她的房间,柳絮儿做好了晚饭,过去敲她房间的门:“姐,饭好了,出来一起吃吧。”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里面传来晓涵有气无力的声音。
柳絮儿坚持道:“不行,今儿我做的是你爱吃的萝卜排骨汤,还有干煸茄子和炝圆白菜,你非得出来给我捧捧场不行,你不出来我可赖着不走了啊。”
见晓涵半天没吱声,柳絮儿蜷着手指头,抬手刚要接着敲门,门却“吱扭”一下开了,晓涵站在了门口,她穿着宽大的睡衣,鸡窝一样的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两个眼眶黑黑的,目光散乱无神,她的脸色也憔悴得难看,一幅疲惫不堪的样子。
柳絮儿见了,微微一怔,还没等晓涵讲话,便拉起她的手就走:“这点面子都不给,太不够意思了吧。”
晓涵挣脱开柳絮儿的手,说:“絮儿,等等,我先去洗把脸。”
“那好,动作快点儿哦,汤放凉了可就不好喝喽。”
晓涵洗漱好了坐到饭桌前时,见柳絮儿已将饭菜盛好,便不过意地说:“絮儿,辛苦了,没必要整这么多吃的,我根本吃不下。”
柳絮儿端起碗来,边吃边说:“姐,我本不该打听,可是,见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忍,是不是,你跟大伟那事儿遇到了麻烦?他太太找茬了吧?你甭怕那个母老虎。”
被柳絮儿一下子戳到了伤心处,晓涵的心一揪一揪地难受,她嗫嚅着:“唔,不是,”
“那,是大伟反悔了?”
柳絮儿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可对晓涵来说,却仿佛被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晓涵不禁倏地一凛,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低头吃着,轻轻地说:“噢,也不是,我俩挺好的”,她的手在抖,心抖得更甚,她依稀听到了胸膛处传来的那“咚咚咚”一阵紧逼一阵的鼓声。
“嗯,那就好”,柳絮儿没看出晓涵的慌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接着出主意:“依我看,这事儿你还真得抓紧时间办,别不好意思催大伟,就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他心眼儿好,也许是不忍心,下不去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离婚不扒层皮?”
柳絮儿咽下嘴里的饭,接着又说:“我这人最烦那些卫道士了,自己心里边一肚子龌龊,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的,要我说,爱情既然已经死了,婚姻这个壳就实在没有必要苟活着了……人海茫茫,知音难觅,姐,时不我待,你已经错过一回了就,”
柳絮儿还在絮叨,晓涵却打断了她,央道:“絮儿,姐最近心烦,求你别说了,我这辈子心里边就这么一点点光彩灿烂的东西,我想留着它,至少我觉得来这个世上走了一圈儿没白来,值了。”
柳絮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有点多,她尴尬地语塞了片刻,为了调解一下气氛,她转而换了个话题:“噢,那你多吃点儿哈,我的手艺不行,比不了你。”
晓涵喝了一口排骨汤,咂咂嘴说:“你的手艺不错哇,只是这个汤的味道淡了点儿,油性也大了点儿。”
柳絮儿也尝了一口汤,刚想说,“不会啊,已经够咸的了”,转念又一想,大概是晓涵上火,嘴里尝不出味道来,便问:“喔,是有点儿淡,要不,我再加点儿盐?”
“噢,不用了,我吃不了多少的。”
晓涵只吃了一点点,便放下了筷子,羡慕地看着柳絮儿香甜地吃着,她沉思了一会儿,问:“絮儿,姐想麻烦你点儿事儿,不知可以不可以?”
“喔,啥事儿啊?咋这么客气?”
“我,呃,最近生意不利,资金周转不灵,急需一笔钱,我想把家里的那点存货赶紧出手,你能不能帮我推销一点啊?只要卖出半价来就行了。”
“那多可惜呀,上回卖给我同事的那些鞋子,人家都说既耐穿又舒服,你这么甩卖损失太大了吧?你需要多少钱?要不,我借给你点儿先使着?”
“噢,那倒不用,谢谢了”,晓涵心里感激柳絮儿的仗义,但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那些旅游鞋我进得便宜,卖半价还是有点小赚头的,另外,我准备把车也卖了,我算了算,这样就够了,也许还能有点余头。”
柳絮儿暗暗吃了一惊:“车子也要卖?没车子你以后怎么办?”她本来还想再问下去,突然想起晓涵不愿意让她打听,便收住了嘴,心里却惶惶地纳闷儿:别是真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晓涵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只是临时应个急而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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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佛州正是个繁花似锦的好季节,微风携着温热带海洋的湿气,给这片生机勃勃的陆地带来了充沛的雨水,从而使得万物能够茁壮成长。
晓涵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痴痴地苦思冥想着,她的眼前却没有这花红柳绿、碧海蓝天的斑斓色彩,她的世界还停留在那个北方的冬日,里面除了黑暗还有寒冷,是那种穿心透骨、由里及外的冷。
她想要忘记,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回忆在那个早上所发生的事情,大伟的话语象把利剑,找准了位置,一下子就戳透了她那颗脆弱的心,可她已经不再会感到痛了,因她早已经痛到麻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受伤害的那个人总是我?!
天空中,几只海鸥在海面上振翅掠过,留下一阵“呕,呕”的鸣叫声。
这些自在飞翔着的鸟儿勾起了晓涵对往昔的回忆,别人家的孩子在她那么大时还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呢,而她的妈妈却已经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她常常羡慕人家有妈妈的孩子,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有妈妈的日子应该是怎样地幸福。
后来,爸爸为她找了个继母,她也喊她妈妈,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有妈妈疼爱的好日子了,但她却并没有找到想象中那种幸福的感觉,尤其是一年后她添了个弟弟。记得有次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让写“我的妈妈”,开始时她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而当她把自己想象成被继母宠爱着的弟弟后,于是,她的笔头变得灵活起来,她的作文也因流畅、感人而获得了老师的好评,并被当做范文贴在了班里的板报上,她也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晓涵从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那陈旧的已经磨破了边儿的硬皮封面,里面是一张发黄了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她怀里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娃娃,母亲那虽然苍白但笑意盈盈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自豪,而那个小娃娃也在天真无邪地笑着。
“妈妈呀”,晓涵在心里喊了一声,泪水便忍不住夺眶而出。
妈妈,您还好吧?晓涵在喊您呢,您听见了吗?
晓涵抚摸着那张照片,她的手停留在妈妈的脸上不肯挪开:妈妈,晓涵好想您哦,还记得上回我跟您讲过,有个我喜欢的人想娶我了吗?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是我误会了人家,妈妈我向您保证,我再也不会让您为我操心了,我保证。
晓涵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个本子里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字,那是她写给妈妈的心里话,这么多年以来,她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未将这个本子丢弃。
“妈妈,晓涵上学了,老师是个女的。”
“妈妈,我今天八岁了,爸爸会不会又忘记了晓涵的生日?他早上什么也没有跟晓涵说就去上班了。”
“弟弟哭了,我背着他想让他不哭,下楼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下去,我的腿破了,流好多血,弟弟的头也破了,爸爸拿扫炕的笤帚打我,新妈妈也骂我,我就跑去舅舅家,后来,爸爸来了,骂舅舅,我就又回家了,他们还打我,不许我吃饭,妈妈,你别告诉爸爸是我跟你说的啊,他知道了又该打我了。”
“爸爸、新妈妈还有弟弟一起去弟弟的姥姥家过中秋节了,我在家里写作业,妈妈,晓涵很棒,我自己生炉子煮的挂面,虽然汤里的酱油放太多,但是,我打了一个鸡蛋在里面,很好吃的哦,我盛了一碗放在妈妈的照片前面,您尝尝吧。”
“妈妈,我小学毕业了,爸爸也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老师第一次见到爸爸,还以为是老舅把白头发给染黑了呢,嘻嘻,老师真好笑,还有,我还照了一张毕业照呢,同学们都说晓涵长得跟妈妈一样漂亮呢。”
“妈,晓涵要上大学了,是省城的大学,您一定很开心吧?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家,离开他们远远的,爸爸老了,他不再打我了,阿姨也对我客气了好多,弟弟还是那样子不争气。”
晓涵默默地读着那些年写下来的日记,心里翻涌着对辛酸往事的感慨,住在天上的妈妈是她长久以来心灵的所在和感情的依托,每当她遇到喜事或难关的时候,她总是要跟妈妈诉说一下心里的喜悦或悲哀,她怅怅地出了一口气,心里酸涩难受:妈,晓涵现在心里只有您一个人了。
晓涵轻轻地吻了一下照片中的妈妈,将那日记本在地上竖起来放好,又将照片放在日记本前面端端正正地立好。
她整了整衣服,后退了两步,然后在照片前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说:“妈妈,晓涵对不住您”,她将那照片仔细夹好,连同那日记本一起放进了口袋。
晓涵站起身来,望着海面上远远近近过往的船只,还有天空中那鸣叫着、飞翔着的海鸟,不禁感慨大自然的和谐、宁静之美。海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头发,带去了她心中所有的哀怨与悲凉,此时,她的心里竟平静了许多:多么美丽的世界啊,可是,我却要回家了。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钢索跨海大桥,她曾在那桥上开车来回行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个匆匆的过客,竟从没注意过它的美丽,而今天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桥更多出了一份让人惊心动魄的壮观。
晓涵沿着小道慢慢地爬上了那桥,站在高处望去,这个世界变得宽广了许多,而那些行驶中的船只因为她视野的开阔,竟变得好似静止不动了一般。
但高处的海风却变得非常强劲,晓涵被吹得几乎站立不稳,她艰难地攀着钢架,越过栏杆,来到了大桥的边缘处。
阳光灿烂地照在了她的身上,似是要给她那冷却了的心以最后的温暖,海风呼啸着在她的耳边掠过,也好象是在为挽留她而做最后的劝说。
晓涵努力振作了一下,眼前似乎见到妈妈那慈祥、安宁的笑脸,她张开了双臂正在迎接自己的到来:晓涵,我亲爱的女儿。
“妈妈,我来了——”,她迎着太阳,纵身一跃,便立刻化作飞鸟投入了大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