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下》第二章 无可奈何(3)to(5)
蔚然在医院里只呆了两天就回家了,虽然夏禾买的家庭保险已经包括了她的医疗费用,可一想到即使这样自己也要花费不菲,便无论怎样也不肯在医院再住下去了。傍晚时分,潇潇接蔚然出院,将她母子二人送回家,留下一些现成的食物,又安慰了几句后便走了。
蔚然站在屋当中,环视了一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这个让她触景伤情的地方,才经历了短短的时日就已物是人非了,曾经有过的喜悦和悲痛而今却通通象过眼云烟一般四散了,此时的她,心里空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爱已逝、情亦殇,怨恨也不再存留心间,她仿佛是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痛苦中经历了自身的毁灭从而获得了重生,只是这代价太沉重。
想起了那个才孕育了几个月就去往了天堂的胎儿,而自己,今后可能再也不能孕育孩子了,蔚然心里不免酸涩难耐,前路茫茫,她心亦彷徨,不知该如何迈步前行。
“妈妈,爸爸会回来吗?”杰森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爸爸回来了会不会还要打他,想起爸爸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心里不免有点恐惧。
杰森怯懦懦的问话打断了蔚然的思路,她低头看着儿子,心里又是一阵愧疚。头前因为忙着办出院手续和收拾东西回家,到这会儿了蔚然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身边的儿子,发现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衣服很合身,又是她从来都不会买的名牌,便又叹了口气:潇潇可真是个仗义的好朋友啊,想得这么周到。
“爸爸不来了,就咱两个人过,好吗?”蔚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只好小心地问他,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涩涩地难受。
“嗯,我喜欢妈妈,我喜欢跟着妈妈过”,杰森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他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潇潇阿姨家的弟弟好可爱噫,我昨天帮奶奶给他喂奶了,他着急喝奶,想自己捧着奶瓶子喝奶,可他两只手只会使劲儿地按住瓶子往下压,好可笑,噢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弟弟啊?”
蔚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杰森,弟弟,嗯,他大概是不喜欢咱家,他去了天堂,就是很多很happy的人都住在一起的那么一个地方。”
杰森瞪着眼问:“为什么?天堂里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呢?可是妈妈,我还是喜欢咱家,我不去天堂,我要跟你住在一起,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也给你买好多好东西,让你也很happy。”
蔚然苦笑了一下,弯腰将儿子搂在怀里,不禁潸然泪下:“杰森,妈妈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很happy了,当然了,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要像爸爸那样,读名牌大学的博士,还要做教授,多好啊。”
杰森抬头看着蔚然,怯怯地说:“妈妈,爸爸昨天给潘叔叔打电话了,他也跟我说话了,可是,我就不喊他爸爸,我不想跟他说话,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谁让他打你呢。”
蔚然暗自叹了口气,她不想让儿子从小就心怀仇恨:“杰森,爸爸妈妈决定要分开过了,可是,无论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儿子,我们都爱你。”
“可是妈妈,他要是再打你呢?他敢再打你我就打911,让警察抓他。”
蔚然俯身用手抚摸了一下杰森的头,说:“杰森,警察是抓坏蛋的,爸爸不是坏蛋,他那天不是故意打妈妈的,他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妈妈,妈妈没站稳,自己倒地上的。”
“可是妈妈,我就是不愿意喊他爸爸。”
蔚然正想说什么,一阵敲门声响起,来的竟是夏禾,杰森不想跟他讲话,便悄悄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又关上了房门。
夏禾进了屋,坐到了蔚然的对面:“蔚然,刚刚听老潘说你已经回家了,我就赶紧赶了过来……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哼,我还有儿子要照顾,没那么容易就死了”,蔚然怅然出了口气,冷冷道:“你今儿来是为了那事儿吧?放心,我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从前有个未出世的孩子牵挂着,我一时下不了决心,现在没有顾忌了,你随便吧。”
夏禾感觉得到,蔚然对他除了一股怨气外,还多了一份冷冰冰的客气,在这个尚属于自己的家里,面对就要离婚的发妻,他虽无悔意,可两个曾经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人即将劳燕分飞,这毕竟不能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少这是对他自己当年的选择的一个否定。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那份尴尬让他感到了浑身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出口:“咱们出去吃顿饭……呃,毕竟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蔚然凄然一笑,拒绝道:“不必了……以后,想儿子就过来看他,我不希望咱们之间的恩怨牵连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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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潇潇伺候狗狗睡下了,看看离着上床休息还早就给娘家挂了个电话过去,每周不跟爹娘通上几次话她总觉得不踏实,心里有份牵挂,一种说不上的担心,毕竟二老都是70多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真就去了,再想跟他们说说话,甚至听他们唠叨几句都没机会了。
从前打国际长途很贵的时候,她跟颍川俩穷学生舍不得花钱,买个电话卡只舍得在年节时或者有急事时才往国内打,如今通讯技术发达了,打电话便宜了很多,潇潇常常不加控制地打长途,狗拉下了、猫尿下了,针鼻儿大的事儿她都能扯上半天,不为别的,只为能听听家人的声音便甚感心满意足,算是以此聊慰思乡之苦了,而如此一来她在这方面花钱花得反倒比以前还要多些了。
可这次,只不过才说了十几分钟她就找个借口挂了电话,心里觉着不痛快,她脸上便带着阴云。颍川一见她那样子,便心知她这又是为了父母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而烦心了,就开导她:“是不是又为了那小子的事儿啊?嗐,我说,你就不能把心放宽了点儿?还真当成个心事了?”
“不为他还能为谁?!你让我怎么放宽心,啊?我会闲着没事儿自己往身上拾心事?我撑得啊我”,潇潇唉声叹气地发着牢骚,家里的这个小不点儿已经让她忙得四脚朝天、不辨南北了,况且,管婆婆虽说也叫个妈,可隔着层肚皮毕竟算不得自己亲生的娘,在自己家里她也还得谨言慎行,生怕有个言差语错地引起婆婆误会,毕竟人家是大老远赶来帮忙的。而远在天边的娘家的人根本指望不上不说,还隔三差五地来麻烦她,这让她不免心烦,日子久了不打电话回去吧是个心事,可真要拿起电话来她脑袋就发胀,生怕家里人又来找她办事,给她添麻烦、添堵,她这会儿回头想想,唉,还是颍川家里的人好打发点儿,不就是多出点钱嘛,她现在倒情愿贴钱也不愿意劳神费心了。
颍川不解地问:“上回你姐不是说好了要把航航往澳大利亚送的吗?签证办好了吗?”
“唉,你就说我姐吧,半辈子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临到自己儿子身上了还忘不了图便宜,她找了家刚开业的中介公司办留学签证,谁想那家中介因为要拉生意,在经济担保上为客户做假证被人家大使馆给查了出来,结果,这家办的所有的留学申请全都给拒了,而且拒绝信上说明了,申请人两年之内不能以同样理由再次提出申请。哎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钱也没少花,路却给堵绝了,刚刚我姐正在我妈那里,跟我哭得山崩地裂,好象只有我能救她儿子一样。川,不是我女生外向,我姐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能帮她还能不帮,啊?凭心而论,我是那号薄情寡义之人吗?”
“哦,没办成哇?那更好啦,我还真耽心这小子一个人出了国,天高皇帝远学坏了呢,他这么大的孩子是最容易走上歧途的时候,没个大人在身边儿看着就是不行,你姐也真胆儿肥,够宽心的哦”,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倒有一点说不出口来的庆幸:正好,这下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了。
潇潇看了颍川一眼,欲言又止,只“唉——”地长叹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颍川以为被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便赶紧解释:“我还真不是不想出这笔钱,躲在一旁看热闹说风凉话,我这是为航航的前途考虑,国内的人总以为国外好,大概以为走道儿都能被地上的金子给绊一跟头,咱过的什么日子咱自己心里清楚,嗑着瓜子儿拉稀——入不敷出,国内的人是舒舒服服过紧张日子,咱是紧紧张张过舒服日子,谁羡慕谁还不一定呢,所以啊,你最好还是劝劝你姐,让航航踏踏实实在家安心过日子,如今国内的经济形势这么好,他若有个一技之长,只要别太懒,总还不至于吃不上口饭吧。”
潇潇长长地出了口气,叹道:“唉,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提了,刚才我姐又说让我把航航给办美国来,我都快愁死了,她怎么这么不体谅我的难处啊,她还说,真要是航航能去了美国,让我把狗狗送回国,她帮我看着,我俩交换儿子养,说是我看个大的还能省点儿事儿,你听听,好象还是我占便宜了呢。咱那个小屎疙瘩充其量也就花个daycare费,管饱了肚子啥事儿都不用操心了,可他那儿子呢?且不说一年光学费下来少说也得两万,我看三万也还不一定能打得住呢,就她儿子那个德性劲儿,我被他套上了还不得折我几年寿啊,养得好我也没想赚他感激,养得不好我这就是种下仇了哦。再说了,我好不容易生的儿子自己还亲不够呢,我凭什么跟她换着养?一天见不着狗狗就跟剜我心肝儿似的,我哪儿有那觉悟啊我”,说着,不禁委屈得掉下泪来。
“呵呵,好啊”,颍川听了,嘻嘻哈哈笑道:“哎,依我看啊,你根本不用这么自寻烦恼,干脆你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你姐。你想啊,航航连澳洲都去不了,怎么可能签来美国呢?让他碰碰壁你姐也就死心了不是?这样一来,咱既不落埋怨,还送了个现成的干巴人情不是?好了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他来不了谁都怨不着咱,可不帮他那就是咱的不是了。”
潇潇听了,寻思了一会儿,叹道:“唉,也只好这样了,就怕万一他签出来了可怎么办?到时侯咱哑巴吃黄连可就有苦也说不出了。”
颍川见潇潇情绪好了点儿,便放下心来,道:“切,我说你操那份没影儿的闲心干吗?有那工夫还不如想想,咱要是中了乐透该怎么花那笔钱。”
潇潇揶揄道:“你要是中了乐透我一分不要,全留着给你包二奶,让她再给你生几个崽儿都够用。”
“那也花不完啊”,颍川在潇潇的脸上指指点点,笑道:“剩下的全都留着给你用,瞧瞧你这先来后到的身材,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动刀子,五万都不一定够呢。”
潇潇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瞪眼吼道:“欠揍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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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封好,那里面装着她帮航航申请的当地一家私立高中的资料以及他签证时所需的各项证明材料等文件,她掂了掂手里这个沉甸甸的信封,心里五味杂陈,不免长叹了口气,“唉——!”
跑前跑后地忙了快一个月,填完了所有的申请表,办好了所有的证明,也拿到了最重要的I-20表,按说该松口气儿了吧?可潇潇这心里却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她在心里念叨个不停:小祖宗哎,你可千万别签过,我怕了你。
潇潇从颍川手里接过狗狗,一边坐沙发上奶着孩子、一边跟颍川发牢骚:“川,我心里怎么老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呢?事儿是办完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要是真签上了,你说,咱还能不让他来?也忒说不过去了吧?可他真要是来了,我还不得扒层皮去?天哪,我这不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吗?你说说,我往身上揽啥事儿不好,偏偏折腾这个,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吗?”
“切”,颍川鼻子里哼了一下,取笑她道:“平时挺爽快的一人儿,你咋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彗星撞地球的事儿不是不可能发生,可是,它能砸咱头上的几率不会比你中乐透高,同理,你外甥签上证来美国的机会比彗星砸地球还要低,论证完毕。”
“边儿去!人家这儿跟你好好说话呢,你葫芦、瓢地瞎搅合什么啊你,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哇?”潇潇白了颍川一眼,放不下心,就又问:“哎我说,他真要是签出来了可怎么办呢?”
“你们女人啊,头发不长见识也短,你要是吃饱了嫌撑,不好帮咱娘种种菜?省得你没事儿瞎操心,心里窝火不好好给我儿子产奶。”
潇潇撇了撇嘴,嗔道:“讨厌!人家说正经的,你就不能给拿点主意?”本想住嘴可还是忍不住又问:“你说,他要是签上了可咋办?”
“咋办?大蒜酱油炒着拌!”颍川能有啥主意,被她问得心烦,就随便应付了一句。
潇潇被他气得脑袋蹿火,心有不满:“你还有没有正经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瞎掰,成心想惹我着急怎么着?”
颍川本想跟潇潇打打哈哈混过去,见她真急了眼,便吞吞吐吐地说:“真不愿意让他来?喔,这个么,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呃——,就看你愿不愿意干了?”
潇潇把脑袋探他面前,看着他,忙问:“啥办法?”
“噢,办法其实很简单,你可以给大使馆写封信去啊,就说咱们后悔了,不愿意帮他担保了,一封信、块儿八毛的事儿,一下子不就全解决了?这叫防患于未然,省得你白天、夜里总惦记着这事儿。”
“哼,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潇潇把脑袋缩回去,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去你的,这种馊主意亏你也想得出,我李潇潇光明正大,从不干这种龌龊事。”
颍川咧嘴笑了笑,见潇潇不肯,劝道:“行了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就算是签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最多咱权是当给家里添双筷子”,他大大咧咧地这么宽慰着老婆,其实心里也在小嘀咕:不会那么倒霉吧?
“噢,放轻巧屁谁不会哇,那钱呢?钱从哪里出?我不出去干活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了,再添他这么个活累赘、钱窟窿,这日子还怎么过?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姐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出的,上回我婉转地问她,学费怎么办?她倒挺大方的,说是先跟我这儿借着,等航航毕了业找到工作就赶紧还咱,唉,真是一家不知一家愁啊,我是那种家里存得住闲钱的人么?就算是跟朋友借去我也得张得开口哇我,再说了,在美国打死都不能跟人在钱上犯来往,不论是跟人借钱还是借钱给人,钱只要一倒手,朋友都没得做了,远的咱不讲,就说你家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吧,三杆子都拨拉不着的,”
自打生了孩子以后潇潇得了轻度的产后忧郁症,为件屁大的事儿她也能烦得发脾气,本来还没怎样,却往往是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把陈年的芝麻谷子又翻腾一遍,最后自己能把自己气得浑身乱颤,不能自已。
颍川见她又上来那返小常的劲儿了,便赶紧打断她的话,安慰她道:“霍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说你激动个啥?要是来不了,你这不白生半天气了么?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给我把儿子养好了,其它事情你少管,钱不钱的不是你个妇道人家操心的事儿。”
“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哦,你说说看,家里大事小情哪样不是我操心,啊?一分钱憋死英雄好汉,没钱咱一窝儿都喝西北风去?”
颍川瞪眼看了她片刻,“呼”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潇潇见他一脸的严肃,吓了一跳,赶紧问:“你干吗去?”
颍川站下,回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能为了大姨子的儿子毁了我自己的儿子,我这就打个电话过去骂她一顿,省得她想三想四,搅合得我成天跟着脑袋抽筋儿。”
潇潇惊得脸色陡变,急得直嚷:“回来!抽什么风啊你,想毁了我你就早说,你还让不让我做人了?!他来就来吧,我总不能为了这事儿得罪了我姐啊。”
“噢——”,颍川回过身来,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有啥事儿你可不能赖我身上哦。”
潇潇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暗自懊恼:切,又上了他一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