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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2019年5月20日,本号推送了拙作《我梦中的故乡》一文,成为开号五个月以来第一篇阅读量过千的文章(至今已有上万人看过),也使关注本号的粉丝涨至千人,由此开启了我和读者一起乘风破浪的岁月。如今三年过去,又是一个520,一直有乡亲通过各种渠道催促我赶紧把姨母写就的皇皇两万字的《桂平旧事》完整版(八千字删减版曾推送过,很多人读完但觉意犹未尽)发出来,今天决定达成所愿,也算是遥相呼应的纪念吧。
桂平旧事
燕子飞远了还会恋旧巢,人去远了一定会思乡。我就像飞出去的燕子,时刻都恋着旧巢。 身为异乡异客的我,思乡之情一直有增无减,心中从前的许多故事,常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感觉,有时像江河水一浪接一浪的翻滚,有时梦中像一幅幅摊开的画卷,重现过去的故事。闲时像橄榄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出一番滋味,无比的甘甜。 我出生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桂平城,二十多岁时离开往外地工作,故乡的山山水水和风俗人情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快乐的童年就像温馨的摇篮,美丽小城像装满甜滋滋蜜糖的小坛,我像吸饱花蜜的小蜜蜂,背着书包愉快地在小学、中学校的路上飞了十二年。 后来的几十年里,为了不能疏远的家乡人,不能忘怀的家乡情,隔三两年我便会回乡探亲一次,直观到家乡有了很大的变化,城区扩大了许多,楼房增添了不少,人口也比以前增加了好几倍,喧闹的街市,繁华的商铺,车水马龙的公路,无不显得一派生机勃勃,大街小巷攒动的人头中,有许多我认得的面孔,也有更多的陌生人群,他们穿着不同款式的服装,说着不同腔调的语言,我知道这个城市的人杂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到此谋生,发展。目睹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小城,在我心中兴奋与波澜湧起的同时,更激起我对从前美丽温馨小城的回忆 。 想起小时候的小吃与零食,我便会垂涎三尺,脑海就会来一次精神大会餐。 那天我从遥远的南宁奔波了半天回到桂平,饥肠辘辘的想吃一碗米粉,在满大街的粉店中,我却没找着一摊是真正的桂平人要吃的桂平味,在我记忆中,桂平粉是全手工蒸制而成,粉条油亮富有弹性,入口一股纯米的香味,配以桂平人钟爱的味道,汤汁香甜而不腻,酸辣适中,卤水喷香而甘,吃饱而不滞。这种口感使我终生难忘。 我家有个伯父是蒸米粉卖的,他每天清早六点把米洗干净后放到大盆里浸泡,十二小时后晚六点才把米磨成浆。磨浆很讲究,要用小勺子带着水,小半勺小半勺地"喂"进石磨的"嘴"里,让它慢慢地"嚼"碎,慢慢地变成米浆,然后慢慢地"吐"出来。石磨不停地转,米不停地添,磨浆必须两人合作。伯父多是推磨,伯母多是站在磨旁添米,推磨一定要往右推,从左边转回来,若推反了,不但浆"吐"不出来,石磨里的"牙齿"还会损坏。伯母添米总是站在石磨的左边,照准伯父把磨推往右边的一瞬间,就把米快速"喂"进石磨的"嘴"里。米磨成浆后像雪花膏,这还不算完工,伯父还将雪花膏让伯母重新"喂"进石磨"嘴"里,这次就不叫磨米了,叫复浆。复浆比磨米快很多,因为流质的糊状比固体的米容易"消化"。经过两次磨出的米浆特别幼嫩光滑,蒸出的米粉特别柔软光亮,入口有弹性。伯父每天用一只大锅烧开水倒进米浆里,成了半生熟浆,生熟浆勺到锡托里淌了簿簿一层,然后放到开水锅里蒸,大概十分钟后,锡托里那层簿浆鼓起一个大泡膜,一条高质量纯手工制作的米粉才产出来。 有时候伯父用红米做粉,那时有一种米品种叫"胞胎红",蒸出的粉也是粉红色的,产量与白米一样多,一斤米可产二斤半粉。 那年代吃米粉是一种时尚,甚至算是一种奢侈食品,通常是逢年过节才吃一顿,或家有客人来才去买点招待贵宾,平时想吃也要等星期天家里人都聚齐了才去买一次,让大家快快乐乐地享口福。小孩听说那天有粉吃,精神特别兴奋,盼望早点放学回家。 想起小时候我的零食可不少,母亲常买些鸡儿糖、玻珠糖、簿荷糖来哄我们乖。我家对面有一对夫妻是专制鸡儿糖、玻珠糖、薄荷糖卖的,有时我闲着也常过去看看。只见一个男人在厅堂的锅台里拨弄煮滚的糖液,一个女人把将要凉冻的糖块一搭一搭的挂在木门的栓上一拉一拉,拉若干次后才把糖块取下放簸箕里,用手掰成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然后再把丁点儿糖块用手一拧一拧,一只只鸡儿糖就制了出来 。制玻珠糖就简单多了,只要把满簸箕的丁点儿糖筛几筛,丁点儿糖立即变成了一粒粒圆圆的玻珠,漂亮极了。簿荷糖的制法也很简单,只要在簸箕的糖块加点簿荷油,用手分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再搓几搓,一条条像老师写黑板的粉笔那样的簿荷糖又制好了,吃簿荷糖能清火养喉,这些小玩艺食品顾客多为少年儿童。那时小孩子的生意也能做得红红火火。 桂平城古时候有东南西北四座城楼,城中分上中下三股小街,逢圩日百货市头总有一老头手捧小簸箕卖甘草榄、辣椒榄,边卖边叫:来啦!来啦!一分钱两橄榄呀!响亮的喊声在百十个赶圩攒动的人中散开,吸引着随大人赶圩的小孩,实在想吃的馋猫,扯一扯拉着手的母亲衣角,十足有不买不想走的意思,母亲也舍得掏出一二分钱,朝捧簸箕的老头走去,几个甘草橄榄装进小纸角,皆大欢喜。旁边还有个老头也卖一簸箕他自己特制的咸脆花生,花生是除了壳又剥干净皮的,一颗一颗白胖胖的像一个个小胖子,味咸而不潮,蘇脆爽口。买二分钱可得满满的一小竹筒,买一分钱就得半筒。小孩买到咸脆花生高兴的蹦跳着跑回家。 小时候我爱跟母亲去市场买莱,她满大街的走想买些我们爱吃又便宜的莱,母亲穿一件花衣服,我便像蝴蝶一样老跟着她,可眼睛不在菜上打转,只关注有没有银稔王卖。银稔是桂平特产,很少地方有,现在城市糖果店所卖的都已制成果脯了,叫仁面糖吧。 银稔可当零食生吃,酸甜野味又可口,银稔果挂树上自然熟透时採下来便是银稔王 。银稔王很甜,没有了酸味,味道比青生的好得多,像浸过鸡汁那样鲜美。母亲爱买银稔回家加上几只辣椒几瓣蒜头,半碗豆豉一煮,一碗比肉还好吃的风味 “ 莱胆 ”就做好了。哪怕过年节十大碗菜时,也少不了我们吃惯了的‘’菜胆‘’。这样的 “菜胆‘’桂平人十家都有九家有。 离城几里路外有座西山(古时也叫思灵山),山脚下和田埂边到处都长满清香的艾草,清明节前后小城的居民爱採艾草做成艾糍粑,据说艾草不但清香可吃,还可驱风除湿呢 。有些不做艾糍粑的人却做鸡屎藤糍,鸡屎藤名儿虽难听,吃起来却很香,又爽口和胃。据说从前有个人饥饿时上山採了野藤回来充饥,掺着米做成糍粑,吃后觉得很舒服。后来很多人争相上山去找,这种植物很稀少,为了保护这株植物繁殖,那人就把它叫做鸡屎藤,意在告诉别人不要去採,很臭的。 上小学读书时,清早百货市头摆有几处小吃摊,我从抽屉里拿二分钱去买一只白水果,白水果是用糯米磨成浆做成糍后放到油锅炸,炸到它变成金黄色,软软的糍会鼓起来,里面的馅是饭豆拌葱蒜做成的,一口咬开感觉外蘇内香,甘齿美味。有时白水果卖完了,我只好买一钵发糕儿,发糕儿是粘米磨烂后放置几天,让它自然发酵,米浆冒起气泡时加黄糖拌了蒸成的,既清甜又爽口,才二分钱一钵。有时连发糕儿也卖完了,我只好买一根"水瓜布","水瓜布"就是现在的人说的油条,因为油条形似水瓜,外实中空。桂平人把水瓜和丝瓜分得很清楚,它们有不同的地方,丝瓜外表有楞凸起,而水瓜没有,共同点是丝瓜水瓜老了肉质都化去,只剩下一团络。桂平人喜欢用水瓜络替代洗碗布洗碗,所以就叫水瓜布了。油条就像水瓜络一样,所以油条又叫水瓜布。 城郊的农民为了找些钱补贴生活,常把红薯烤成红薯干挑到街上卖,这烤红薯跟现在城里随街拉着烤箱烤的不一样。它是先煲熟再切片,然后用竹杆扛在木炭火炉上,把红薯片铺好,然后盖上一层麻袋慢慢烤几天才成。成品时颜色金黄,质地柔软,富有粘性,一片入口甜滋滋,软绵绵回味无穷。 大热天时,城郊的许多农民挑着一担担碗白糕出街卖,碗白糕制作我不太清楚,听大人说,也是用粘米磨浆蒸成的,其中放了点石灰水以使糕冰青玉洁,捞上酸醋、辣椒,非常嫩滑好吃,而且吃时不用筷子,只需用卖者备好的竹片签。 桂平有个出了名的猪红婆,猪红就是猪血。猪红婆每天起得比公鸡还早,鸡还未啼她就在百货市头煮一大锅猪红卖,早去做工的人或上学的娃儿都喜欢帮衬她,吃上一碗热滾滾猪红的人都高兴地叹一句 : 唔 ! 好精神啊 ! 桂平人深信吃猪红的时间在早上,而且说在十点钟前吃特好,能解肠胃中的烟尘。猪红婆早上的生意很旺,我也趁热买一碗,她装好猪红,撒上姜葱酒,让我吃得汗都冒出来。 百货市头有一家很老牌的粉店叫一店,那儿的粉质既筋道又滑溜,入口一阵米香,配菜烧卤喷香甘甜而不腻,酸辣适中,卤汁香纯有甜味,人们宁愿排队也要来这儿吃粉,吃后十分满意地离去,心想着下次什么时候有空了又来饱饱口福。 这家粉店的卤熟菜也零卖,小时候的我有一分钱就可去那儿买只鸡爪啃,有时有两分钱就可买只鸡头吃,鸡冠又脆又好吃。母亲常说我爱吃鸡头就会像鸡一样天天爱唱歌,说得我心里甜滋滋的,凡有两分钱都想往一店走去。 童年的食品像一杯甘甜香醇的美酒,永远深深地醉在我的记忆里,每想到桂平味的小吃,我就又一次想跑到车站买票回去。 离开桂平几十年的我,常想家乡那些做小吃的艺人去哪了呢?他们是否把手艺传给后代?我们下一代子女是否能尝到像我童年那样的食品?感受像我童年那样的快乐? 从前桂平城内最中心的上股街、中股街和下股街,从头到尾的房子都青一色的有骑楼,楼上住人,楼下作商铺,骑楼底下任人走,像现在大城市的步行街。 据说上中下三股街的房东铺主多为广东人,因过去广东人跑到桂平谋生,做生意发财后统一建了三条街的骑楼房子。那时桂平人没有电风扇,更不用说空调了,葵簿树的叶子一剪下便是扇子,大热天人们搬张竹床出门口睡在骑楼底。 住宣化街的人们习惯手提竹椅、竹床到清风楼去乘凉,那儿是北江岸顶,有棵千年的古榕像把大绿伞给人们遮荫,劳碌了一天或半天的人们,都喜欢去那儿睡睡竹床,吸吸新鲜空气,许多日常生活中的新闻都在此传播,有的人说着说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的还打起呼噜来,连随身带去的狗儿也在主人旁边伏着,有人睡得太入迷了,嘴角流着口水,狗儿伸长舌头舔他也不知道,后来就有了一首白话歌谣:桂平人死鬼衰,食饱就到清风楼去睡,睡着流口水,狗儿来舔他的嘴。这首歌谣居然传了一代又一代,成了桂平人熟知的经典口头谣。 傍晚天黑后街上有时会传来一串竹筒碰银元的悉悉声,这时如果往街上不远处望去,原来是三五个一队的盲人在兒售生意呢。桂平的盲人似乎都有帮人捶背捣腰松骨的技术,他们排成一行,一个人手搭着一个人肩走,边走边摇响手中竹简里的银元,这成了他们一种特殊的广告,似乎也成为桂平街人熟知的一种信号。从前盲人没有福利院享受,只能挨家挨户去服务找些米饭钱。 小时候我若白天看见几个盲人串成队在街上走,便好奇地偷偷跟踪他们,想知道这群盲人住在哪里。几个盲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一次我发现城郊一处树林里有几间低矮又破烂的小屋,门口坐两个盲人正在织箩筐,一个破竹篾 。我才知道原来竹子也成为盲人生钱的财富。 桂平南北两江对岸的农村盛产竹子,聪明的农民用竹子做成各种竹用品。竹床、竹椅几乎家家户户少不了,上街买菜也提竹篮,装垃圾用的也是竹畚箕,供神拜佛装供品也用竹簸箕。冬天,老人都喜欢用竹子编成的火笼装一钵火灰热炭,随身携着取暖,我爷爷手提竹火笼到厨房取灶堂里火红的炭灰,装得一钵满满实实,一天都与火笼为伴。 我家有个农村亲戚会编织竹器,圩期他提几只竹篮子到市场卖挣点油盐钱,他编得最多的是菜篮,篮子"肚"很鼓,篮子底却呈长方形,可篮子口是园的,旁边还装上两只 "耳朵"。"耳朵" 是让人提的,这种形状的篮子似一头大肚子母牛怀着牛崽,溶量很大,能装十几斤米。 编篮子亲戚家种几丛竹,他砍了削成千百条竹丝,把篮子编得密密实实,装米也不漏 。美丽的一只篮子呈几种几何图形,弧形、方形、圆形。是很细致的手工。亲戚卖竹篮常到我家做客,我们买些米粉招待他,他也送过二只竹篮给我们。 桂平也成立有竹器社,十来个社员们每天都在编织鱼笼、鸡笼、猪笼、晒谷垫子、竹席…… 竹制品不但凉爽无毒,也经济实惠,能给广大劳动人民创造财富,桂平人喜欢用竹制品,我家的竹箩筐、竹床、竹椅都有二三十只。 据说从前桂平城内半数以上都是广东人。桂平人说的白话与广东白话差不多。 正宗的桂平街老人都爱看粤剧,因而桂平成立有粤剧团,剧团二十多个专业演员不单唱粤剧,还唱歌跳舞,演革命英雄人物,他们好像是什么戏都能演的演员。戏院门口墙上挂一排国家级大明星像,如:田华、赵丹、于兰、黄晓堂、祝希娟、王心刚、上官云珠……晚上来看戏的人多在开幕前提早到戏院门口等侯,手拿戏票的人个个都喜欢抬头看明星像,欣赏他们的风韵、漂亮,十分羡慕和敬仰。 剧场位于百货市尾叫 "新学" 的地方,剧场两旁多是孙姓群众的住房。剧团演出的多是人们称作 "大戏" 的广东粤剧,如白蛇传、女附马、搜书院、宝莲灯等。看完一场大戏的人们,街头巷尾时刻都有人传唱戏中的选段,连小孩也学唱,那时我还很小,竟也能唱几段 "搜书院" 的选段。 母亲算是个戏迷,看完一场 “梁山伯与祝英台” 却嫌不够过瘾,还找来小人书仔细反复地看一二遍,记牢其中的情节,还借来吟唱的小本子唱个痛快,唱到激动人心处居然会硬咽哭鼻子。她凡看大戏后都会把内容变成故事说给我们听,也常教我用白话念唱广东童谣,母亲的童谣歌儿很多,我学会的也有三十首。 我家旁边有块空地很宽,曾作临时市场,后来政府建了个宣传台。宣传台作为政府的一个工作点,若有国家大事都集中在此开会,宣传党的政策。相当于现在的广播电台作用。 有时宣传台也作为审判犯人的审判台,把犯人拉到台上去站着示众,让台下的群众看个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在这里开会了,宣传台成了演木偶戏的戏场。演木偶戏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姓姚,身体高瘦但很健康,一副慈祥脸。人人都称呼他姚大叔,连小孩也这么叫他,他脾气特好,从不骂人,有时小孩缠着要他讲故事,他也高高兴兴地说上老半天,内容都是古代英雄打仗的内容,如 : 穆桂英挂帅、岳飞传、薛仁贵征东等。 姚大叔以前是农村里一个唱师公戏的老手,不知何故进城演木偶戏。演木偶戏很筒单,只需用布帷围起一块四平米宽的小圈圈,里面锣、鼓、钞、铣、木击枕也在其中了,演唱木偶戏只有两个老头子,一个唱累了就換下敲乐具,敲乐具那个即上演唱木偶。木偶人物大多是爱国英雄如:关公、狄青、樊莉花、薛丁山等 。一场戏多者两小时,有时一个多小时也唱完了。票价才三分钱,可是也有人不愿意拿出三分钱或者实在拿不出,但又想看,看上瘾了又想追着看,好像现在的电视连续剧,追看了一集又一集,直看到大结局。有人干脆在戏院围墙挖个小洞,天黑后带来一张小木凳坐,眼睛靠着小窟窿,竟不觉累地偷看到落幕。 大概我受母亲的影响,也非常的爱好看大戏,但我不像那人去挖墙洞,我喜欢从小连环图书中看故事内容,那时百货市里常有一二个出租图书的摊点,摊主早上挑两箱图书和几条木长凳去固定摊位,然后拉一条长长的绳子绑在砖柱上,挂出一百多本连环图书的封面,让来看书的人流览一遍,若谁想看哪一本就去给摊主报该书的号码,并交二分钱租金即可拿到书阅读,几条长凳常坐满老老少少的看书人。有时我有一角钱,就在书摊坐半天,连续租五本看个够瘾也不知疲倦,有时竟忘记回家吃饭。 我家就在宣传台后面,在公安局的隔壁,公安局的入门处有个大球场,凡搞活动都在这里 。因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公安局里有什么活动,住附近的居民群众必先知。 公安局球场对面是办公室、住房、仓库。那时的公安人员没那么细分工,刑警、民警、火警都集一身,如有事发,无论干部或是普通士兵都统一戴上钢盔帽出发。好多次桂平发生火灾,我们在隔壁只听见一阵吹哨声,立即就看见一二十个官兵箭步飞出,一辆木轮车装几只灭火筒和几条水管,还有一些不知名铁类的重物,人和木轮车一齐从球场奔出大门口往街上冲。其中一位是我的堂姐夫,我特觉兴奋又感到无尚的光荣。
初秋的一天傍晚,火辣的太阳刚躲下西边的思灵山窩,桂平城东元果加工厂发生火灾,人们发现东边的天空突然通红一片,浓浓的黑烟像空中奔腾的一条游龙,人人都预感有点什么事发了,个个人心惶惶的,果然大概十分钟后,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公安局,失魂落魄地报告火灾的地点。 城东离公安局大慨三华里,当时没有电话报警,连单车也没有,报告火灾的人只好以最快的速度跑步来。此时我和妹妹还有堂姐和她的女儿,正在公安局门口聊天。突然听见公安局里吹起一阵刺耳的银哨声,随即十几个官兵全副武装冲出了大门口,我心跳卟卟地瞪大眼睛看哪位是堂姐夫,队伍中的人全是钢盔帽,蓝制服,扎绑腿,戴眼镜,我实在认不出哪个是他,连他的女儿也没法认得哪个是爸爸,只有堂姐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她的丈夫。在我脑子里堂姐夫的形像是中山装、白衬衣、戴手表,慈祥脸。他是法院的秘书长。 战斗结束,堂姐夫说那天他握着碗口粗的水管,爬上高高的墙顶往下洒水,脸面都被烤焦了,几个同事背着十几斤重的灭火筒冲进火堆,个个都精疲力尽,事后大家都没有力气推木轮车回公安局了。堂姐夫的述说确让堂姐心痛。 七十年代初宣传台拆了,木偶戏也不唱了,围墙也没有了,这块宽阔的地盆改作县消防队,常停着四辆红色的庞然大物——消防车。车上有很多高压水枪和救火器械。万一事发,几十个如狮似虎的专业消防兵,便如虎添翼地飞快赶赴事发点。这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队伍。 大家虽不想有事发,希望过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政府必须设立消防机构,有防于未然。 全副武装的消防战士每年演习几次,是为了宣传防火防灾的政策和重要性,提高人民群众的意识。 家门前那口叫财神塘的水塘,我常看见有人划着小木船去塘中央摘菜,摘菜人用块长柄木扇在水中拨拨点点,船儿就像块芭蕉叶在水中飘来荡去,水面浮着许多竹编的大蓆筛,通心菜就生长在筛的缝眼里,它的不定根不须泥土,可吸收水中营养长大,叶阔梗粗,绿得惹人生爱,餐桌上一撮入口,清香、脆嫩、鲜味尽在其中,嚼时发出咯咯咯的脆响,有人说吃财神塘的通心菜比肉还美味,说宁少吃一两肉也更原多吃一斤财神塘的通心菜。 财神塘水质营养丰富来源于附近的居民住户,家家户户洗鱼洗肉杀鸡淘米水都排到这里,还有厕所的粪水都是很好的农家肥。摘菜人前几天才摘了一批,不几天又能摘第二批了,每次小船满载而归让种菜人心中充满了喜悦,财神塘成了他心中真正的财神。 在城东当菜农的堂姑妈种有一种很清甜的苦麦菜,一点苦味都没有,棵棵叶茂梗粗,翠绿美观,卖相整齐 。 那里的菜农种苦麦菜有特技,不像其它农村把种子一撒就任其生长。这里的人要把菜地翻锄晒几天,灭菌灭虫后才拨畦开条沟,条沟中按一定行距株距挖穴,填上基肥,栽秧后浅培土,轻浇水,长成菜棵时要松土,施肥,培土三次,满足菜在生长中所需的要求,使它长到最大最好。堂姑妈不愧是城东种菜的老手,她的菜总卖得又多又快。 城南有两块荷塘,一块叫上洁塘,一块叫下洁塘。不知是水的原因或是塘坭的缘故,塘里种出的莲藕煲熟又粉又甜,生吃脆甜多汁,美味传千里。上下洁塘莲藕几乎供不应求,挖多少卖多少,让人难以买到,它也让桂平外贸出口公司增加了一笔雄厚的收入。桂平人买莲藕都知道要买上下洁塘的好。在外地工作的桂平人凡说起莲藕之事,都以有上下洁塘而感到骄傲。 夏季,几十亩上下洁莲藕塘是桂平城一道靓丽的风景,它像在蓝天白云下铺开一张大绿网,红艳艳的荷花绽开在像翡翠般的绿叶中,远看像千万只粉蝴蝶在翩翩起舞,百媚千娇的样子,有时大风吹过,荷叶翻飞犹如翻滚的绿浪,清晨露珠躺在荷叶窝窝里,微风稍吹像无数颗透明的珍珠在无数的簸箕里滚动,玲珑剔透惹人喜爱,疑是有人把碎银撒下其中。 小时候我曾听一老者说过《莲塘夜雨》的故事,听故事的人无不神往。 故事传说莲藕塘主人建小屋住在塘边,半夜三更他听见银鬼往莲塘里撒银,撒声似下雨,一刷一刷的响,清早起床去荷塘观察时,看见荷叶张张盛满晶莹透亮的水珠,犹如翡翠碟子装碎玉,自然满心的欢喜,预感又是一个丰收年,他断定一定是银鬼送银来了。 从前桂平没有西洋菜卖,人们觉得西洋菜名字很西洋,瞪大眼睛问我父亲西洋菜是什么东西? 我父亲做生意常来往于梧州至桂平,他从梧州带回一把西洋菜送给财神塘主人,让他把它栽到水塘里繁殖,从此桂平才开始有了西洋菜。我父亲应该是桂平发展种西洋菜的创始人,他骄傲地告诉我,我也觉得很光荣。 有次我回桂平探亲,出了车站便叫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回东巷。他马上问:"你姓周?" 我说:"正是。你怎么知道?" 司机也是正宗桂平人,他想探我是否真假:"你是桂平人应该知道桂平有三街六巷吧?说得上来吗?" 我马上数得如流:西街、后街和横街;东巷、西巷、水巷、窄巷、谷巷和米巷。司机瞪大眼睛听我数。他说他还不知道呢!只是听说过而已,其实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我不怪他,因为他是年轻人。我想了想,全把三街六巷的地方告诉他,而且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叫。我不想当保守派,想把过去的历史传给后人。 过去桂平街很小很小。古人说从前桂平只是一块荒凉的小地方,没有人烟,四处乱土堆长有很多桂树,整块地方也算平坦,后来有一对逃难夫妻到此,把马一拴在桂树下,马再不愿走了,夫妻俩决定在此开荒种地过日子,他们生儿育女一代代传了下来,人多后要进行货物交易,交易货物需有个地点、地名,后来人们就把这地名叫“桂平”了。 东巷西巷地处两对面,是当时最漂亮的两条街,街路都用花岗岩石板铺成,街宽大概四米。 我家住东巷,街长户挨户住的有二十七户人家,正对面的西巷也差不多一样。小时候我读书为绕近道去学校,常从东巷穿过西巷走,节约了时间。 水巷靠近南江岸,那时家家户户的人们天天去南江河挑水,水巷是必经之路,一天到晚挑水的人有上百个,挑水的扁担摇呀摇,木桶里的水荡呀荡的,水溢了出来,你桶溢一点,他桶溢一点,整条巷子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湿漉漉的,所以叫水巷。有一处小住宅地离水巷不远,那里的人建房子很密集,家挨家户挨户的,连行人道都很窄,大概只有两米宽,人们挑水走过时只能直着扁担挑,哪怕右肩累了想換左肩也不行,唯恐转换扁担时碰了墙,一定要出了巷口才能换。小时候我很天真地想:练踏自行车是否可以去窄巷练呢?因为不熟踏自行车会倒的,那儿绝对崩不了,自行车一歪两边的墙会夹住。 靠近百货市场那边有两条连在一起的谷巷米巷,那时农民挑进城卖的粮食是分开地点的,一条巷子全卖谷,一条巷子全卖米,所以谷巷米巷的名字就出来了。 名副其实的西街是通往西边农村的,西边有广阔的村庄和几个小镇,如蒙圩镇、官桥镇、石龙镇、白沙镇等。农民挑东西进城卖必经西街走。西街是西边农民的黄金通道。 横街较宽,两辆汽车能并排走。但没多长,大概两百米,是条南江河堤路,整条横街是块农贸市场,鸡鸭魚肉、青菜水果、阉鸡补锅,砖瓦柴火……都在这里经营。做生意的人都在这里得到快乐。 后街躲在横街的背后,与横街成丁字形设,它从头到尾也地铺花岗岩石板,它比东西巷长,又较宽,所以不叫巷,叫街。后街有家当时觉得很大型的碾米厂叫"大业",居民拿着粮本都来这里买米。后街没横街闹热,没有商铺,全都是居民住户。 我把桂平的三街六巷全告诉了青年司机,他竖起大拇指夸我:你的古仔(故事)真好听,你不愧是真正的桂平街人!他还高兴地说:周姨,我给你优惠价吧!下次有机会回来找我啊! 现在三街六巷已经改名了,街巷面貌也全变了,五十岁以下的人可能没几个知道。 六十年前我出生于桂平城内,从婴儿到长成大姑娘,从摇篮走出来开始,就一直能说一口地道的桂平白话,二十几年的历程让我踏遍城內所有街巷,据我所知,街街巷巷都有古井,有的在街头巷尾,有的在屋内,我家的古井在周家的花园里,小时候上学,早起的我们爱去井台打井水洗漱,寒冷的冬天井口冒着白雾雾的热气,打上来的水清彻温暖,一点都不冰,夏天井水却是冰凉的,洗了特舒服。 桂平有两条江——南江、北江。南北江交汇处有块三角形的地方叫三角嘴。如果在西山顶瞭望,桂平城内地形犹如一只弯弯的尖牛角。南江,其实就是上游贵巷往下流的郁江,郁江一直流经桂平到了三角嘴跟北江汇合后流向梧州。北江其实就是从桂林、柳州往下游梧州方向流的黔江,经桂平三角嘴与郁江汇合后流向梧州。 我家有很多亲戚住在南北两江对岸的农村,小时候跟母亲去过无数次他们家。乌蓬船和光头艇是我们必须乘坐的交通工具。 母亲爱让我们坐乌蓬船,它比光头艇大,有船蓬能遮荫,不晒太阳又能挡住嗖嗖吹来的江风,较有安全感。我多次坐过乌蓬船,深觉它的漂亮,虽然船在悠悠江水中摇呀摇,一荡一飘的,使人站不稳脚直想翻踉跄,但却觉得坐在船上多好玩,有像神仙一样飘飘悠悠的感觉。有些船是旧的,两块迭在一起能拖出来推进去的乌蓬船盖,已被风吹日晒退了色,船沿被渡客坐得滑溜且有点凹陷,但母亲还是很放心让我们上了船,她说船旧可以证明撑船的人有丰富的经验了。 有时我们还是选择坐新造的船,坐新船我们觉得更开心,更有安全感,不担忧船儿到江心出问题。乌黑油亮的新船盖喷发出一种难闻的桐油味,我问母亲,船主为什么不涂五颜六色漂亮的油漆?撑船人很快就抢答:" 涂油漆不耐晒,又不耐风吹雨打,涂黑色桐油遮荫效果好,懂吗?小姑娘。" 听了船主一番话,我好像再闻不见桐油的臭味,反倒喜欢上桐油。 我坐在船舱最靠撑船人的位置,可近距离看他怎样操作,好奇心使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摇船。很奇怪,他居然用一府一昂动作让手中的两块扇型长木板在水中拨弄时,船边翻起一浪接一浪的水花,波浪向后退,船就前进了,船主两脚一前一后配合着府昂,一踏一掀很有规律,两个撑船人像在跳双人舞。有个女的在船尾使劲地摆弄一根木桩,我不明白她在干啥,母亲告诉我:她在摆舵。舵,就是船的方向盘。向东向西由人撑握。原来他们有两人负责使船前进,另一个负责船有方向的行驶。夫妻俩合力操作让乘客特别放心,可轻松地观看两岸青山在水中慢慢的移动,观看江中水波鳞鳞的风景,观看小鱼在清悠悠的江水中快活地追逐。 很多时候乌蓬船载满了人,光头艇在水中码头旁候客,我们等得不耐烦了,光头艇也坐,母亲说光头艇也能渡人过河,可你们要坐得老实点,不要贪好玩把手伸到江中弄水。于是我们坐上了光头艇。光头艇也叫横水渡,它比乌蓬船小很多,没有遮盖,没有较宽的船沿,只需一个人划桨就行,飘在水中远看像一块木板,浅浅的船"肚",小小的船沿,只能坐三五个人。划到江中心,来送客的人站在高高的岸顶只看见小艇像一片树叶在水上飘。 我常坐乌蓬船渡河,对船的结构和船上人的生活习惯都有所了解,船主一家在船上吃饭,没有桌子没有凳,连床都没有。小孩个个脊背都用红布带系着个大竹筒,预防万一掉下河里也不沉。船舱是渡客位,船头小角作饭厅兼厨房,一个小箱子挂船壁装完所有锅碗瓢盆,锅底洗得不粘一点灰,干干净净的挂在箱子旁。船沿外还挂只养鸡笼,二只下蛋鸡在笼里的咕的咕叫。船蓬顶晒着干菜,船舱底装木柴和工具,一家人的衣服大概也装在这里。窄窄的船儿居然是一家人的生活场所,每天又装那么多渡客,我很不明白他们晚上是怎样睡觉的,没有房间又没有床,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疑问。后来母亲又告诉我,说他们睡觉不架床,平睡在船板,夫妻和孩子们之间挂一块布幕隔开就行。母亲还说船上人上街不踏鞋子,赤着脚,可能他们没有鞋,又可能他们常年四季天天在船上劳作,不习惯穿鞋。母亲又说船上人上街不用听他们说话准能辦得出,船上人特点胸宽,屁股翘,走路像风摆雨,一摇一晃的,不穿鞋的脚八字开。我觉得很有趣,想这大概是与他们撑船划桨的工作有关吧。现在的人把这叫做职业病,我有点同情他们。母亲说同情的地方多着呢。 船上人的生活、风俗与街上居民大不同,吃饭时不能把筷子架碗上,他们认为这样会招大风浪,危险。用饭勺、汤勺、水勺、食匙、碗碟绝不允许倒扣着放,他们认为这是像征翻船沉海的不兆。 船家的风俗和规矩让街上居民不能理解,也难以做到。旧社会船上人多数不上学,他们认为祖祖辈辈都撑船渡客何必读书?子女长大也只与船上人家相互通婚,他们绝不娶一个街上居民的女子作媳妇,也不嫁一个女儿上街当居民,他们代代这样传承,读书的人就少了,文化就低了。据说船上人旧社会没一个当官的 ,即使有人聪明多读几年书,皇帝也不准船家人考状元,这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们船上的人就太冤枉了。 撑船人也有他们的快乐,每年正月十六我和母亲坐乌蓬船过河去亲戚家,踏上河岸常闻听船家边摇船边唱:摇呀摇,停呀停,夜间下雨白日晴,晒得虾干菜又青,衣服虽破洗干净…… 他们唱出了生活的快乐与艰辛。 据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船上的人,大多数来自广东下游的水乡,他们虽移居他乡却语言不改,仍保留水乡人过去的生活习惯和风俗,喜欢悠闲致逸,干净和简单,对人彬彬有礼,哪怕穷得吃不上肉也要泡上一壶清茶,晚上依凭桅杆船头赏月,慢慢磕盆瓜子聊天。 因有两江,桂平人爱好搞体育活动,每年端午节都要在南江举行爬龙船比赛。 节前,母亲赶圩买回香蒲艾,据说端午节那天用香蒲艾草熬水洗澡能驱风除湿,小孩读书会更聪明。 中午,许多欢喜雀跃的小孩牵着大人的手,脖子挂着用香草做成的香包,肩挑用糯米和芒叶包的小凉粽,高高兴兴地去河边看龙舟赛,据说中国大文豪屈原是在端午节那天投河的,人们为了纪念他,那天将粽子扔下河喂鱼,不让鱼儿啃屈原。 爬龙船在中午十二点进行,直至下午三点才结束,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冒着汗打着伞站河堤,等待一声震耳的银哨吹响,龙船在一遍锣鼓喧天中进水。 江中,七彩龙船载着几十个水手大汉,个个精神抖擞,劲头十足,齐心合力埋头划水,船头有人撑彩旗,船尾有人敲锣鼓。哨声一阵一阵的吹,锣鼓咚咚声不断从船上传遍江河两岸。 母亲把她亲手用漂亮的红绿缎布、臭丸制成的香包让我挂脖子,她说这样能避邢。香包做成三角形、四方形的都有,母亲手巧,还做个公鸡形的让我戴着,她给我一根小棍子作扁担,我高兴得一头挑粽子一头挑香公鸡,像有任务似的挑去河边 。回来时母亲已把雄黄酒洒满屋的角落,她说这样可以避蛇入屋,因为蛇很怕雄黄。母亲说《白蛇传》中的白娘子饮了法诲的雄黄酒都会原型毕露。 晚上月光下,母亲教我唱起广东白话童谣:车车转,菊花园,阿妈带我去睇龙船……唱着唱着,我在欢快的歌谣中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小时候我在桂平过的节日特别多,母亲说农历月月都有节,她像唱歌一样念 : 正月初一,二月二,三月清明,四月八,五月端午,六月六,七月十四,八月十五,九月重阳,十月十,十一月空,十二月冬。 父亲特别喜欢过节,逢节日都杀鸡买肉加菜吃一顿,母亲又喜欢节日磨米蒸糕蒸粉或做糍粑,我家过节气氛特别浓,其中过大年和七月十四节最隆重。 大年卅十晚母亲准备好新衣新裤新鞋新袜放床头,让我们大年初一睁开眼睛就可看到,从头新到脚的衣服鞋袜一大早就让我们非常高兴 。除此之外母亲还准备好我们年初一扎头发的红头绳,封好利市,天一亮我们起床第一句话就要叫爸妈早晨好,身体健康,即得到利市。早餐吃甜汤圆后就约小朋友玩一会,待到十点左右才炒菜吃第二餐,大概十二点,全家人才出屋去公园玩。 大年初一街上此起彼伏的炮声接连不断,调皮的男孩点燃一只惊天大炮丢到女孩群,响声如炸雷,吓得胆小的女孩赶快跑,男孩子们却偷着乐。我最怕炮响,凡见点炮都压紧耳廓避而远之。街上有一老人卖他自己做的泥鸡,三分钱买一只,我买只泥鸡满大街的按它唧唧响。中午,我喜欢去爬西山,母亲说大年初一西山游人如海,凳都没有坐,饮茶无杯,站着都人挤人的。她喜欢选择初二才和我们一起去。 口袋装着几元利市钱的我,吃过中午饭便高高兴兴地跟着母亲出发。西山祠堂里的香火不比初一少,呛鼻熏眼的烟雾缭绕在菩萨像前,一群群虔诚的香客正脆堂前叩拜,口中念词。我最关注的是想看到释宽能法师卖荼,想得到她亲斟一杯,桂平人传说谁得到法师亲斟一杯茶便有好福气 。 西山景点有几十处,我却不知疲倦地要登上最高的观音岩,观音岩上也有卖茶卖糖饼的,若登上岩顶,可在风景缭俏中俯视桂平街的全貌,一股愉悦的心情可把平时看不到的风景尽收眼底 ! 我好强地说不登观音岩怎算来西山玩呢? 口袋塞着一迭利市钱的我,嫌红包皮太碍眼,三下五除二的就给它卸了妆,把爸妈给的,外公外婆给的,以及各亲戚给的钱迭起来,钱大多都是一分二分的碎票,一角二角的 “ 大票 ” 很少。我在观音岩里用五分钱买一筒 “盲公饼 ” ,拆吃几只便到岩口观光去了,在高耸入云的山顶缭望整个桂平城地形,真的像只弯弯的水牛角,街上的房子像一个个鸽子笼,行人如蚂蚁那么小 。我高兴地唱了一首歌,有意感受在山顶唱歌声音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过大年有人连续去几天西山玩,直到初七八才慢慢淡下来。过年日子吃好玩够又穿新衣,厨房里的米粽、糖糕、粉利、米饼、猪肉……到初十都吃不完。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二祭社节,桂平街头巷尾都建有社坛,内有社公社婆像,像前一个大香炉。社公社婆像是露天的,据说从前社公社婆与牛都是天上的神仙,因人间农夫耕田很辛苦,社公社婆动员牛下凡到人间替农夫耕田,初时牛是不愿意的,但社公社婆动员牛时说 : 你下凡到人间耕田并不辛苦,还有好吃好穿,自自由由,若不是这样,我们夫妻俩都住没有瓦盖的房子,任风吹雨打日晒。 打赌后牛即下凡到人间,果不其然,牛替农夫耕田非常辛苦,而且耕田种谷又不得吃饭,每顿都吃草,牛觉得被骗了,一状告到玉帝那里,玉帝派人去掀掉社公社婆房顶的瓦惩罚他。 故事说到这里我却对社公社婆怀着同情心,他们头上确实无片瓦,可他们像前却摆满鸡和肉,大香炉里清香不断。 有人说社公社婆也是出于好心,劝牛帮助农夫耕田是造福于人间,值得人们尊敬。 社公社婆是一方土地神,人们祈求他保佑平安,五谷丰登。 过社节不久,接踵而至的是三月清明节了,父亲说清明节有一个月那么长,直至到夏至前一天为止,清明节是上山祭拜祖宗的节日,为了纪念亲宗大多都等家人到齐才进行,等做工的人休息天,上学的人放假的日子才热热闹闹的出发。 阳春三月山上树木葱茏,野花盛开,蜂飞蝶舞,母亲选好日子煮五色糯米饭,杀鸡,买回豆腐,父亲又买回竹笋、烧酒、茶叶、鞭炮、红纸和香烛…… 星期天我们全家上山去扫墓,母亲挑着担子,我们手提小袋装些果品和小吃,蹦蹦跳跳地跟父母游过一山又一山。 西山和复船岭有我们祖宗的几堆坟,祭坟时我估计父母心情都会有点悲伤,或许在怀念老人在世时的好处。我没见过老祖宗,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当去春游,五彩缤纷的各种野花和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吸引着我,我心情无比的快乐 。 我们弯山运水的走着,拜完几堆坟后找个阴凉的地方分享食物,边吃边欣赏蜂飞蝶舞的山色美景,我贪婪地摘了许多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 摘得抱满胸膛,让母亲挑回家的担子装满了鮮花。 迷人的春天各种植物都逢勃生长,嫩嫩的,青绿可爱,母亲说四月八是药王节,到那天无论摘哪种花草都没有毒,甚至可以吃,我惊奇地问母亲为什么? 她说四月八是华佗再世日,华佗用百花草为民治病,样样都是宝,种种都是药。我心里有点怀疑,难道那种至人神经麻木的蔓陀骡花也能吃? 那些毒茵没有毒? 母亲忙解释,这是古人传下来的话,不必过于固执,大概意思说春天植物含水分高,毒性就小。 四月八那天母亲採了艾草做成艾糍粑,诱人的清香让我肚子容量特別大,竟吃了许多块,吃饱还装二块放书包里。 艾草有很多品种,火艾、香艾、益母艾、白头艾…… 其中火艾最香,西山脚的田角、地边、菜园、小溪旁……都是艾草最喜欢生长的地方。 桂平人有句顺口溜 : 四月八,大水发。意思说山洪大概四月初便开始 ,四月初多次下大雨,大山已吸饱足够的水分储于山底,当下大雨时,山底的水就会溢出流到江河,此时江水满满,江面增宽 。桂平人喜欢在五月初五那天搞爬龙船比赛活动,中午十二点开始,人们提着凉粽,小孩脖上挂香包站满河堤 ,江中龙船头有人撑彩旗,船尾有人击鼓,船中二三十个大力士头戴红樱帽,精神抖擞地待哨声响起,勇士们便开始齐心合力地使劲划桨,龙船在欢乐的咚咚咚锣鼓声中像箭一样飞奔 ,岸上群众一遍欢腾,高兴地把小凉粽咚咚咚地抛进水中,顿时江中飘满了大家扔的粽子。 中国古代大文豪屈原是端午节那天投河的,人们为了不让鱼咬他把米粽扔下河 。听了母亲的故事,我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就掉下万丈深渊。 盛夏,南北两江对岸的稻田一遍金黄,熟透的稻穗随风送香 ,此时奶奶娘家的亲戚常来赶圩到我家小歇,他们总千叮嘱万叮嘱母亲,叫六月初六带我们去他们家吃糍粑,我和母亲又喜欢又觉好笑,居然有个糍粑节。原来,农村六月收割稻谷新粮入仓,家家户户都高兴地做顿新米糍粑以饱口福。农村人做糍粑很大方,一家最少也做二三十斤米,他们除全家吃饱外,还留着很多让各亲戚去尝新。我们全家人去村过糍粑节,吃饱又打包回来,奶奶娘家的人和我们皆大欢喜,又延续了亲情。 六月初六也叫 “尝新节” , 有了 “尝新节” ,最辛苦的农民也可停工歇二天。 “六月太阳似火,七月太阳能煎果” ,这是桂平人的顺口溜。意思说六七月是全年最热的阶段 ,这时桂平人却要过一个隆重的七月十四节,这是祭拜祖先的节日,它不像清明节那样上山扫墓,在家里祭拜列祖列宗以及地下阴人,祈祷祖宗保佑家人平安,做生意发财。 七月十四节也叫鬼节,那天人们买回纸衣、纸鞋、元宝、蜡烛、酒菜、蔬果……中午提前吃 “晚饭”,饭后人们手提竹篮或簸箕装些酒菜和蔬果,带上香烛去三叉路口或大路两傍 “铺丘” ,“铺丘” 意思是把少量吃的施舍给那些孤魂野鬼 ,求他们安守本分,不损阳间人。 农村人过七月十四节很大方,他们收割稻谷时很多散谷粒掉满田土,这时他们家家都养一大群鸭子,鸭们每天下田吃饱谷物,长得又肥又壮,只只鸭子走路像肥婆一样扭着大大的屁股,胸膛长满结实的肉 。农民过七月十四节杀鸭子是按人口的,平均每人一只,叫做杀 “人头鸭” 。有个亲戚叫我们去吃七月十五 “隔夜节”,他家十个人,过节那天真的杀了十只鸭子,杀那么多鸭子其实是让亲戚第二天去聚餐。 七月过去了,秋风起了,这时街上卖得最多的是红肜彤的东安柿,还有小巧玲珑青绿绿的橄榄,父亲八月初一就开始关注哪家饼铺做月饼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最浪漫的节日,母亲提前二天浸米,准备磨浆蒸芋头糕,她大早出市买了槟榔芋头,桂平槟榔芋又粉又香,比荔浦芋更美味。 中秋节又叫月饼节,父亲去饼铺买大月饼,饼铺老板用厚厚的 “机器纸” 包好,扎上草绳让他提回来。月饼让 “机器纸” 渗透一层膩腻的油,饼到门口家里都闻香。 夜晚月亮婆婆羞答答地刚开始探头,我就猴急的盼着母亲快点捧起托盆,装上她中午已蒸熟的芋头糕、月饼、果子、糖块、沙田柚、瓜子、花生……上桌拜月亮。母亲说芋头糕要让月亮婆婆先吃,然后才到我们吃,这样小孩读书才会聪明 。这时,喷香的芋头糕已让我垂涎欲滴了,可是月亮一下又不见了,心想着能早点吃芋头糕的我很不耐烦,问母亲月亮婆婆去哪了?母亲说,它去外婆家添油了,等会儿就来。果然,当月亮再次露脸时,它特别的光亮,像面镜子挂在天上,亮得透明可爱,我似乎看见月中嫦娥舞彩练,吳刚伐桂树。我们终于拜完了月亮,我第一个抓起一块香喷喷的芋头糕就往嘴里塞 。父亲在桌旁帮我们掰去厚厚的柚子皮,取出一片片如梳的柚子肉,母亲边吃边给我们说嫦娥飞天的故事,让我心中充满了遐想 。 中秋的深夜渐渐凉,我们在母亲优美的故事中进入梦乡。 中秋节过不久,九月九重阳节接踵而来,这时已接近深秋,寒露风一吹,山上的枫叶也渐渐变红,人们渐加衣袜,老人也戴上挡风的布帽。 桂平有九月九吃狗肉的习俗,母亲的故事又有了,她说古时候有个非常孝敬公公的好媳妇,因公公排行第九,她从不说狗字。公公朋友跟公公打赌,说如果我逗得你儿媳妇说狗字,你即输给我三百两白银,若她不说,我就输给你三百两。 九月初八那天,朋友特意发话给这个媳妇,要她传话给公公。朋友说 : 嫂嫂啊!到九月初九,我想到你韭菜地杀狗,要请你家九公吃狗肉,请你传话给九公。 聪明的媳妇回家对公公说: 家老爷,重阳节你的朋友要来咱们家扁葱园杀地阳,他请你吃肉。 此故事传了一代又一代,意在说年轻人孝敬长辈,受人称赞。 重阳节过后,北风开始凛冽,此时地里庄稼已收获,粮油已归仓,桂平人又要过节了,记得十月初十那天我们家炸“茶果” ,“ 茶果” 是糯米做成糍后放进油锅炸成金黄色,待它外蘸内香即可起锅,这是一种解馋小吃 。晚餐却是酸稔煮芥菜,母亲说十月初十吃酸稔煮芥菜人会耐冷,冬天不感冒。我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每年十月初十都有这三种食品。 母亲常说十一月空,十二月冬的顺口溜。我确实见十一月我家没有节过,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慢,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快点到十二月有节过。 十二月的冬至节也像清明节那样,是不定期的节日,冬至有时在月头,有时在月中,有时在月尾,母亲的顺口溜又来了,她说,冬在头,卖掉棉被买黄牛,冬在中,十间牛栏九间空,冬在尾,卖掉黄牛也要添衣被。意思说冬在头那年不冷,冬在中那年雾霾天气多,牛会中毒死亡,冬在尾那年天很冷。 父亲说冬过十日便是年,可见每年冬至节都在公历十二月二十二日。过十天即是公历元旦。 其实小时候我在桂平过的农历节远不止这些,正月除初一过大年还有正月十五元宵节。三月除清明节还有三月十九观音节,据说这是观音菩萨出世日,人们蒸糕蒸粉来庆贺。六月除尝新糍粑节还有六月十二彭祖节,据说彭祖寿命八百八亦算少年亡 ,传说人本来寿终一万岁的,为了纪念彭祖,人要长寿,六月十二便产生彭祖节。除此之外,还有六月十九第二次观音节,据说这天是观音入道修炼日,人们崇拜他,也吃糕粉庆祝一番。七月除七月十四节外,还有七月初七牛郎织女节,据说那晚小伙子插香拜天祈祷可得到美满婚姻,姑娘拜天可读书聪明,人长漂亮。八月十五除中秋节还有八月十六菜饭节,菜饭节那天,舅父舅母要请已出嫁的姑姑姐姐回娘家吃顿团圆饭。九月十九还有个观音得道的纪念节。十月初十外还有十月初一的入冬节,据说十月初一吃入冬节人会一冬平安无病。十二月廿三还有个灶君节,据说这天送灶君上天替人间传好话,让玉帝降好事于人间,让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小时候在桂平过的农历节十分有意义,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从前桂平街人喜欢上茶楼,上茶楼多是生活较富裕的人,茶楼里喝茶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和知己好友聚事,沏壶清茶,点碟槟榔,再买包香烟就能度过一晚开心的良宵 。也有人不想多花钱却又想享受美好的夜晚,自己带了一盒便宜的香烟,捎点茶叶,头壶茶是茶楼里沏的,第二壶第三壶自己的茶叶就派上了用场,提着空壶去打开水,最多买包咸脆花生,边吃边喝边听茶楼小姐唱粤曲,用心听的人第二天即会捡几句哼哼,边哼边与人说:我昨晚上茶楼了。以显摆他的身份和风流,满足自己的虚荣感。 上茶楼的人从茶楼小姐唱的粤曲中捡到几句唱词,平日开心时学着哼,哪怕唱得不准,没腔没调的,哪怕喉咙像被火熏过那样发出 “豆沙” 声,也颇乐于显示自己的闲情逸致。 我家有个比较富裕的叔公叔婆,他俩上茶楼次数最多,头天夜里上了茶楼回来,第二天叔婆对外宣传茶楼里的风云逸事新闻就很多,听者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嗤之以鼻,亦有人瞪大眼睛一直听她加油添醋说完。 过去桂平人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十点左右吃一顿,叫食朝,下午五点左右吃一顿,叫食夜。读小学时我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十分上早读课,七点上正课,九点半放学,叫放朝。中午十二点到学校午睡一小时,一点开始上正课,四点半放学,叫放夜。回到家五点就可食夜了。条件好的家庭会在晚六点半左右携儿带女去上茶楼。傍晚,我跟着父母去过好几次 。 上茶楼也有老夫老妻,他们互称聊得来的人作老友记 。我的邻居有个老头常在太阳下山,西边红云散尽时就去邀三两个好友,高兴地说:老友记,今晚我们又去叹茶喽!对方见有人邀请,也高兴地一拍手说:好的,好的,今晚我们又去叹茶楼! 那时年轻人反倒不上茶楼,特别是女性。好像她们上茶楼就显得有些轻浮,有点不像正经人的意思,年轻人与茶楼无缘,基至好像没资格去,若哪个不怕闲言碎语去了,回来准挨家中老人狠骂一顿。 茶楼那些食品不像现在早茶市那么多糕点、熟食、油炸品、瓜子、酸野等。那时茶楼里都是肥鸡、扣肉、大魚、炒菜,小吃最多有些炒花生、槟榔和手工打的米饼。 横街一家很有名气的茶楼叫"大江",晚七八点已宾客满楼,座无虚席,一直到深夜十一点后才慢慢散去。听说 “ 大江 ” 的老板是个广东大厨,菜特色全是广州味。 六十年代"大江"没有了,离东巷口不远的五甲街出现了一家"冰室"。"冰室"一直红了十几年, 红遍了整个桂平城,桂平街人男女老少都去"冰室" 享受过快乐。"冰室"并不是专卖冰的,也卖熟食品、糕点、面包和甜品,价钱不贵,一碗糖粥四分钱,糖粥是用粘性上好的糯米加清甜的蔗糖煮成,来吃糖粥的人选择吊扇风能及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右手拿着雪白的食匙,左手捧起金边花碗,斯斯文文的慢吞细咽,眼睛却看着路过冰室门口的人,心里有种不说出口的愉悦与骄傲:我在冰室里享受呢。 有次我买二分钱糖粥,服务员也笑咪咪地勺半碗给我,我匆匆忙捧回家喂小孩吃。 “冰室”里的桌椅特别漂亮,天花板装上时鮮的大吊扇,没吃东西的人也可进来坐会儿凉快凉快。绑着干净围裙的服务员个个笑脸相迎,态度十分的和蔼。 “冰室”每天都吸引着大量的顾客, 连从农村进城赶圩的人也来坐满席,有时买个面包也需排队,服务员天天像一群勤劳的蜜蜂在“冰室”大厅里飞个不停。 国营"冰室"生存了很久,生意一直旺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才由私人老板承包,现在已改成小餐馆了。过去外出工作的人现在回来,也说要去五甲街的"冰室"吃顿饭,可现在那条街不叫五甲街了,"冰室” 也不叫"冰室"了。 说起西山两字,桂平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有漫山遍野的松林。海拔八百多米的西山从山脚到山顶,都长满千年百年十年和每年钻出土的松树。 几棵被重点保护的古松,不知哪个朝代种下的,它浑身披着厚厚龙鳞一样的树皮,人们把它叫龙鳞树。相传乾隆皇帝游过西山,曾把龙袍挂在此树,树吸收了龙气,树皮才长成那么好看的龙鳞。龙鳞树和很多大松树一样,年年夏秋季树枝都结满了松果,松果很好看,可与绣球相媲美,捡几只回家当小孩玩具,用彩线串起挂门口观赏。 松果像小孩拳头大,成熟的型似一朵玫瑰花,花瓣斜纹轮生,每瓣含一粒种子。说是松果,其实不是果,像花,其实也不是花,它是孕育种子的包,像女人的子宫,有孕育后代的作用,桂平人冠与它好听的名字叫“松鸡子”。冬天松鸡子熟透会裂开"嘴"掉下来,种子从"嘴"吐出,随风飘到哪里那里明年春天准有一棵小松苗钻出土,小苗儿会在多雨的春夏季长成树,年年周而复始,自然生长的松树就有很多很多,整座西山变成了松的海洋。有时一阵大风吹过,松海会发出呼呼的响声,曾有诗人亲临其景,写了优美的使人回味无穷的词"钟勇听松涛"。听着松涛可想像有翻江倒海之势。 有次刮八级台风,松鸡子掉满地,人们挑着竹筐上山争相捡,两大筐松鸡子捡回可当十来天燃料。 烧松鸡子做的饭莱特别香,它既能当草柴也能当木柴,燃后火灰渣很少,一只干透的松鸡子送进灶堂,燃烧后像朵红彤彤的玫瑰花,有时塞满松鸡子的灶堂里,红彤彤的几十朵花像天上一堆火烧云,让烧火做饭的人舍不得撞散它。 松海地上四季铺满一层金黄色的松叶,秋冬季节,凉嗖嗖的山风一阵阵的吹,成熟的松叶会像仙女下凡一样从树上飞落地,年年成熟年年吹风年年掉,无穷无尽掉的松叶铺满了山地,黄灿灿的像给西山披上了黄缎子,它成了桂平人家家户户的燃料,桂平人把它叫做松毛。如果天不下雨,西山每天都有人耙松毛,节假日和星期天,上山耙松毛的不但有闲散人员和中小学生,还有机关干部、老师等。耙上半天松毛可得几十斤或百多斤,挑回家可当十天半月的家庭燃料。 耙松毛似乎是千家万户都会做的一件事,圩期,农民用竹子做成的竹耙很好卖,需求的人很多,几乎家家都存一把,耙子不贵,二角钱买一把。做竹耙的农民不像编篮子那么需要技术,只要种有竹子,砍了破成十来块像手指粗细的竹片,用火熏弯一点片头就行,然后连起来,做成的竹耙像人的手掌,手指头往里勾。耙松毛时如果不怕刺,把耙子伸进荊刺丛中,一撮一撮的松毛就能取出来,很快就耙到几十斤。黄灿灿软松松的一担松毛挑回家,价值相当于二斤猪肉,心里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桂平人的主要燃料除松毛外,茂盛的小權木也是不错的燃料,春天的桃金娘啊,夏天的野茶树啊,秋天的芦苇啊……长得满山满岭,花儿开得艳灿灿 。到了冬天,它们都进入休眠期,半干不干的,叶子也枯萎,这时上山打柴者把它们砍了带回家当燃料,经济又实惠。 阳春四月,微风轻轻的拂过秀茂的松林,紧连西山的复船岭稔果小權木已绽放粉红色的花儿,一丛丛漂亮的鲜花让蝴蝶们在清凉的山风中翩翩起舞,花儿带着籽实溢香,籽实数量一丛就有几十粒乃至上百粒,六七月长大后即是甜津津的稔果,到那时,满树熟透的稔果像一只只紫黑色的小布袋,袋里装满了 “芝麻”,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拎着竹篓爬山摘稔果,吃得满嘴漆黑的回家。 因为心生爱意,我将开着花儿带着籽实的一枝稔果折下,绿叶红花漂亮得让我爱不释手,竟握了半天不觉手累,拿回家插进花瓶水中还能观赏几天。 西山有很多被人们坐得油亮光滑的鹅卵石,因它大块大块的,被桂平人称作马卵石了,炎热的夏天,毒辣的阳光刺得人肌肤生痛,松林里的马卵石却冰凉着,坐了半天的人们深觉舒坦久久不愿离去。有人到小买部买些小吃,沏一壶用西山水泡的西山茶,聚几个好友打牌,竟从早上玩到太阳西斜才回家,无事的人天天如此。 西山几十处景点一天不可游完,人们每次游玩都只登最著名的几处,或走走过场不停留,没有爬山经验的外地游客大多不可登上顶峰观光,最多到庙里喝壶茶就说累了。桂平本地人几乎人人都登过山顶,即使一次不登,下次都会登的,心中老想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言壮语。几十年,一辈子,去过无数次西山玩的桂平人,对西山了如指掌,哪儿有棵什么树,哪儿有块什么样的石头,哪儿小路通哪里,全懂。 游西山百游不厌,越游越有滋味,就那饱含氧离子的清新空气就让人无限的舒坦,郁郁葱葱的松树也让人陶醉,漫步其中犹如进入仙境。有人用八个字概括西山的全貌:林秀、石奇、泉甘、茶香。更有享誉中外的乳泉井 ,还有修心养性的释宽能法师。法师会炒一手好茶,配上甘甜的乳泉井水沏一壶,让你喝了分不出天上人间。我亲历见过几次她炒茶,硕大的扁平铁锅一次能炒七八斤,火候很慢,法师没拿锅铲,只用两手在锅里拨去拨来,不停地翻动生茶芽,双手一捧一捧的抓起,又一棒一捧的举高撒下,如此这般大概一小时茶就炒好了,法师也冒了一身汗。 七八十岁的法师身体硬郎,面带慈容,声音文雅。据说她曾是湖南师范学院的学生,是毛泽东的校友。传说她每年要上一次北京,把最好的 "未明茶" 献给主席。"未明茶"就是清明节前一天清晨採下的茶谷。茶谷就是还未冒出茶芽前的一丁点尖尖,它带着露水被採下来,茶味特别清香。法师献给主席的特好礼品,表达她和桂平人民对主席的热爱。 逢年过节我上西山玩,都想得到法师亲手斟给我一杯清香甘美纯喉的西山茶。法师曾在祠堂里卖茶,我把还未散去体温的二分钱银元给了她,她笑容可恭地斟一大杯给我,我又好奇又满足地望着她一饮而尽。有时我只有一分钱,很担忧她不卖给我,我忐忑着心试试看,我竟然也能得到一杯。有人告诉我,说法师心善良,如果你口喝了即使没有钱她也会给你一杯。 据说释宽能法师本是梧州地区召平县人,原名龙六妹,旧社会家境较好,曾读大学,因在校交友失恋,又兼抗日战争爆发与家人失散,饿着肚子跑到桂平西山乞食到一碗斋面,从此便留了下来。 西山半边山种茶,桂平西山茶场就建在这里。据说山窩里有棵很大的棋盘茶,名贵得比金子还贵。因这棵茶长在棋盘石旁而得名。传说从前有四个仙翁下凡到此,觉得西山阴凉,风景秀美,便选了这块大石作棋盘下棋作乐。因石头有了仙的灵气,旁边长出一棵茶树特别粗大美观,茶味特别甘甜香纯。 春夏天茶芽最多,每逢此时,学校的中小学生都去支援採茶。学生们边採茶边学电影《刘三诅》里的採茶人唱山歌。高高的茶山两面斜坡,中间夹着山窝子,唱起歌来声音在山窝里回旋,东坡的歌声西坡那边也回应。那时我们在学校老师刚教唱一首新歌,同学们採茶时就唱了:东坡啊西坡,八宝坡……歌声立即在山窝子里回旋,坡字在山谷中坡坡坡坡……的连响了一会儿。我参加过几次採茶劳动,觉得无比的愉快。 西山有上祠和下祠,祠堂里常年香火不断,四大金岗菩萨和九子娘娘像前香火最旺,来祈祷的人双手合十,闭眼,心中虔诚地默念,希望神灵保佑全家人身体健康,子孙满堂。 冬天西山并不冷,上山爬石径使人浑身发热,故一年四季游人如织,我常爬到半山就要 “丢械解甲” 了,衣服脫了一件又一件。 去西山玩成了桂平人的一种习惯,悠闲的人天天都去,就像天天要吃饭一样 。节假日、星期天或从外地回来探亲的人,更是一定要去西山玩的。 桂平人很喜欢吃酸嘢,从西山上的景点到山脚到每条街的路旁,酸嘢摊摆得星罗棋布,无论大人小孩,走过酸嘢摊都会垂涎三尺,那辣椒的辣分子和酸的分子以及香气从空气中跑进人的鼻孔,很多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摸一摸口袋,欲罢不休地掏钱买。 酸嘢摊常有酸萝卜、黄瓜、莲藕、木瓜、通心菜梗、荞头……十几个品种。爱吃酸嘢的人都知道百货市头有一摊特别好吃,酸嘢老板叫"花王",他的酸木瓜和萝卜都切出好几个花样,仅木瓜就切有木瓜条、木瓜丝和木瓜片,萝卜又能切成萝卜丝、萝卜条和萝卜丁。凡来吃酸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酸嘢摊旁站着吃,老板用小瓦碟装给顾客,买二分钱可得一小撮木瓜丝、萝卜丝和几块其它你爱要的品种,撒上一点辣,让你吃得不愿离去。有人买三分钱,老板就換个大碟装,有人吃了一碟又一碟,一直吃到摸着口袋的钱就心疼。那时吃酸嘢也算一种奢侈的消费,像现在的人去吃麦当劳。 有人问:卖酸嘢那个花王不是种花的吗?怎么来百货市头摆起了酸嘢摊?有人说花王以前是种花的,但以前人们生活水平低,没多少人买鲜花,即使非常爱花的人也只去花王的花园里多看几眼,光看不买不收钱。饱了一下眼福也就赏心悦目了。所以鲜花生意不好做,花王就改行卖酸嘢了。 桂平酸嘢有两种不同的风味,一种是用醋腌成。花王的酸野则用糯米酿甜酒腌成的。他将洗干净的黄瓜、萝卜、菜头等放进甜酒坛中封盖腌十几天,等酒糟腌的酸嘢打远就闻着香时就可起坛了,吃时爽脆香辣,酸甜可口,牙齿不软。 百货市头摆着最多的除酸嘢摊外,还有几铺凉茶摊。凉茶摊摆在酸嘢摊的正对面,他们互不相干,各做各的生意,好比市场里你卖你的猪肉,他卖他的西瓜,他们的生意都很旺。 凉茶很便宜,茶老板自己也认为水也能卖钱,是小本的生意,卖一分钱一杯,大杯才二分。我常买一分的,我权衡着二分钱的杯比一分钱的杯大不了多少。有时人多来喝茶,一分钱的杯子不够用,凉茶佬就用二分钱的杯装半杯给我,有大半杯呢,差不多就满了,我心里非常的满足。凉茶佬很善良,有时他刚开摊卖茶,这担由他从很远的住处用肩挑来的凉茶还很烫,我问他:"有冻的吗?烫的喝不了。"他说:"有一桶冻的。”我立即高兴地说:“要一杯半冻热的。” 涼茶佬拿起一分钱的杯在不同的桶里各舀一半给我。他知道我一定是喝一分钱的,他用灵活的头脑服务我这个小顾客。 我常到他的摊喝凉茶,他也认得我了,凡我走近他的摊,他就面带笑容先逗我说:“来一杯半冻热的。” 我也乐呵呵地笑了。 他的凉茶有两种,一种甘甜的,一种苦的,甜那种适合小孩和普通人喝,苦那种是王老吉,适合身体有热气又不怕苦的人喝。有时我上火了迫着买一杯王老吉,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后把舌头伸出来“喀” 一声的。凉茶佬看我的样子很好笑,手中已拿起了勺子准备给我添一点甜的。 凉茶佬的凉茶很新鲜,当天熬制当天卖完,卖不完晚上宁可倒掉,绝不卖隔夜茶。凉茶佬告诉我,熬凉茶的材料是他亲自上山找来的,其中有天星木梗、野菊花、茅根、竹叶、崩大碗…… 唯有甘草是在药材铺买的。 我喝着甘甜的新鲜凉茶,感觉无比的舒服,慈祥和蔼的凉茶佬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我认识凉茶佬一家人是因为他的儿子、孙女都来卖过茶,他们都非常的热情好客。 桂平人习惯称卖东西的人管叫什么佬的,如果卖猪肉就称他猪肉佬,卖西瓜就称他西瓜佬 。 桂平百货市头那几个酸嘢佬和凉茶佬都是桂平人熟知的人。 地处贵港下游的桂平,下游是平南、藤县、梧州。梧州离桂平不远,以前乘火船下梧州买五等仓位船票才不到二元钱,若坐最好的三等仓位,票价也不过二元多。解放前桂平有很多人坐火船下梧州打工或做生意 ,火船是他们的主要交通工具 。从前开船是用摩打机的,摩打机就是今天说的发动机,开动摩打机需烧火,即是火力发电,所以称载客船为火船了。 火船成了桂平人的运输工具,有的人今天下梧州进货,明天又回到桂平了。日久天长的桂梧交往使桂平人的生活习惯、食味、语言都效仿梧州。梧州人说话的语音和言行也如广州,梧州离广州不远 。桂平人的语言、行为、生活习惯、食味都频频从广州梧州传来,老一辈的桂平人也像梧州人那样管奶奶叫阿麻,管姐姐叫家姐,管小孩子叫细佬哥,管弟弟叫细佬,管好朋友叫老友记,管结婚叫娶新人,管打呼噜叫扯鼻鼾,向人打招呼说早上好叫早晨,管骂人的话叫发神经,称松紧带叫象筋,身体有病叫做身有针占…… 桂平人吃菜也像梧州人那样多为青菜小炒,炖汤也是清淡的,吃鸡肉也喜欢原汁原味的白切鸡。饭后也习惯喝杯茶,晚上喜欢上茶楼。 祖籍从广东移居上来的桂平人,生活习惯也保留有一定的广东风采。他们比较有礼貌,斯文善良,尊老爱幼,居室比较整洁卫生。我的曾祖父也从广东移上桂平,我是第五代传人,我家或多或少的还保留有广东的风韵。自我有记忆,总觉得父亲说话略带一二个只有广东人才使用的词,好比说我爱你,他就说成:我疼锡(惜)你 。 吃饭前父亲爱用筷子把饭打松,绝不允许我们用勺子一整块一整块的装到碗里,他说一块一块的像硬硬的石头,看着都觉不舒服 。我们按他的意思轻轻的勺了松松的大半碗,双手捧给他,他才开开心心地吃起来。待他吃完第一碗,我们又给他松松的装上第二碗,也用双手捧给他。他教我们挟菜不要把筷子伸到别人面前,要挟自己面前的,更不要把筷子“ 跨过鸭绿江” 去挑菜,不要把筷子当铲子从上铲到下,把好吃的翻到自己碗里 。父亲说这样会显得一个人没礼貌,缺德,没有素养。他还教我们装饭,敬酒一定要先给老人和长辈,位置要让长者坐正面,自己坐傍侧。 父亲教我的很多规矩,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广东味。我想,父亲一定是要我先学会做人,做一个有礼貌有道德的人。 桂平自古流传着一句像歌谣一样的话:广西有个留人洞,广东有个望夫山。这典故是说解放前广东经济不发达,人民生活非常贫苦,很多人携家带口逃到广西。广西地处丘陵,大山又多,源源不断的出产山货卖,经济比广东好得多,广东人来到广西就不愿意回去了。据传说,从前广东有个非常痴情的女子,日夜盼望上广西冒生的丈夫归来,她常风雨不改的去一座山上张望等丈夫,盼啊盼,等啊等,等了多少年月,丈夫一辈子也不归,最后她旬情于这座山。后来人们就把她等丈夫那座山叫望夫山了。这是一个多么动听又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解放后政府把广东建设得很好,改革开放后广东更是飞速发展,现在广东有个特区深圳更是人间天堂,全国人民都向往它。 现在桂平成了县级市,桂平在桂平人的努力下,这个风景秀丽的古城更变得日新月异,它也像全国的大城市一样文文、和谐、蒸蒸日上。身为“海外游子”的我也时刻想念它,愿桂平的风俗、语言、古文化都得到很好的保留和延伸。若觉得文章不错,请点亮右下角的“赞”和“在看”,在右上角为「八米外」设置星标,让腾讯接收到您喜欢本号的电波,彼此不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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