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懂骑山东》--聊城市莘县

骑行山东，我最喜欢骑的是菏泽、聊城、德州。

因为，这一条线是黄河冲积平原。

没有起伏。

对于骑车而言，简直是享受……

但，这三个地方最难骑。

因为，我骑这一带时，恰是疫情管控最严的一段时间，几乎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每天最担心的是，今晚能不能顺利入住？

我从菏泽来到了聊城。

第一站选了阳谷，因为阳谷没有疫情。虽然饭店不允许堂食，但是学校正常上课。我在骑车的路上，只要看到孩子们上学放学，就特别开心，感觉看到了正常生活。

阳谷旁边是莘县。

莘县属于疫情管控区，封了不少小区，接近于全城静默。

住是住不了。

我的想法是，我住在阳谷，打个货拉拉去莘县，然后骑回来。

我有个习惯，只要离开酒店房间，就必须把电脑带上车，然后把车子放到酒店外面，确保哪怕酒店突然被封控，我依然可以更新文章。这是被封出来的经验……

为什么在济南被隔离了几天，我没怎么抱怨呢？

因为，按照严格的隔离政策，七天内途经风险区就该隔离，那我途经的多了，侥幸逃脱了一次又一次，所以，真被抓到了，也有偿还心理。

货拉拉没人接单。

我加了20块钱。

有人接了，竟然是莘县的。

什么人对疫情最恐惧？

像阳谷这种，没有疫情，但是被吓唬住的，从而货拉拉司机不敢跑。还有一个原因，阳谷正常上学，父母不敢出县城，怕孩子被停课。

而莘县的人就不同了。

他们是疫情区，无所畏惧了。

小伙93年的，我问他，你怎么敢来？

他说，什么病毒能比吃不上饭更可怕？

疫情期间，我打过N次货拉拉，司机95%以上是新手，原来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大货车司机，小商贩，企业职工……

都是因为疫情，快吃不上饭了。

货拉拉门槛低，有个面包车就行。

和小伙一见面，我觉得，他很懂车，只是因为疫情吃不上饭了。他先赞美了我：哥，你开的这个车牛，绝对有品味，一般人不买这个车。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我是修车的。

我问，莘县有LC76吗？

他说，莘县没有，聊城有。我以前在天津修车。

我说，这个车，都是天津卖出的。

他说，一般玩丰田玩到最后，就是这个。

我说，是的，很少有人认识这个车，一般跟我打招呼的，要么是陆地巡洋舰车主，要么是LX570车主。

他是修大车的。

本身开着配件店。疫情之后，大车都不跑了，那也不坏了，不用修了。

我问，莘县大货车多吗？

他说，多，莘县是中国蔬菜第一县，发全国。

我说，那寿光算啥？

他说，论种植面积，的确是我们莘县第一，论品牌，还是人家寿光，我们这边很多菜农都是为寿光贴牌。

寿光现在是农业产业化模式，全国各地合作，提供农资、技术指导，然后定向收购。广东吃的寿光蔬菜，可能产自惠州，而且的确是寿光的标准。

类似日本品牌前些年全球建厂。

还有一点，农业升级是个系统的工程，需要有研发团队，有政策扶持，关键是要有试错承受能力。莘县的蔬菜基本是自发成长起来的，让他们试新品牌，新大棚，谁敢试？一错就损失十万八万。

所以，大家只会去做，绝对的确定性。

我问，这些菜农，一年能赚多少钱？

他说，二三十万吧。

我说，那岂不是莘县的房价就起来了？

他说，真是，彩礼也高。

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搞蔬菜大棚？

他说，没有合适的地，因为蔬菜大棚必须扎堆，还要离村子近，我们家的地太远。

我问，不能租吗？

他说，搞大棚的地，要打桩，人家一般不愿意租，把地弄坏了。另外，咱也不敢轻易租，投入了十万二十万大棚起来了，人家不租给你了就全赔进去了。所以，一般蔬菜大棚都是弄在自己家的地里，或者是跟亲戚朋友换地。

我说，年轻人做农业还是有优势的，思想灵活，敢于创新，能想到去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也知道什么东西热门，知道潮流所在。

他说，我有个客户，他老板在内蒙古包地，种网红南瓜，我还跟着去看过。他老板也愿意带我，让我在莘县包地种南瓜，一亩地能赚10万块钱。

我问，露天还是大棚？

他说，露天。

我问，他定向收购吗？

他说，可以，但是有个前提，我需要在这边建或租冷库。南瓜不是摘了就能卖，要放在冷库里，让它软化，面面的才好吃。

我问，蒸着吃？

他说，女的拿来当饭吃的，你没看过人家直播上卖的？

我说，我很少看直播。

他说，人家直播，赚老钱了。

我说，那你准备弄多少亩？

他说，明年看看先弄十亩试试，冷库租就是了。你觉得靠谱不？

我说，我不怎么了解这个行情，但是我对农业略懂一二。我的观点是，凡是投入门槛很低的农业项目，例如露天的，其利润都无限接近于一亩玉米的利润。但是呢，你说的这个网红南瓜又有一点不同。第一呢，属于风口。第二呢，它有复杂的流程，需要冷库。所以，我认为，若是能卖出去，一亩地看1万元利润是可能的。赚10万元，我觉得需要打个问号。

可能是理论销售额吧，例如卖多少钱一斤，直接乘以了亩产量。

忽略了人工成本，原料成本，推广成本、打包成本、物流成本，以及损耗，关键是收购价与零售价是两个概念。

他还是蛮执著的。

从而，我判断，他应该没种过地。

果然。

他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外面打工。

他真的喜欢车，聊几句又扯到我那个车上去了。要不，咱换个话题，聊聊摩托车吧，结果，他两眼放光。

说他的梦想是2022年送给自己一辆心爱的摩托车。

结果，疫情来了，梦想黄了。

他说了几个型号，都是万元左右的。他说自己有个哥们，买了辆金吉拉，真漂亮。那，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因为在我们眼里，金吉拉就是工业垃圾。

我肯定不能跟他这么说。

而是跟他很认真的探讨万元左右的摩托车……

家人反对他骑摩托车。

理由是老婆孩子一大堆，你不能光想着你自己，摩托车多危险。

我问，你结婚了？

他说，哥，我三个孩子，老大上五年级了，小的才两个月。

我问，你多大结的婚？

他说，18。

我问，让结吗？

他说，我们这里都差不多这个年龄。初中毕业了，不结婚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般很少有拖到20岁以上的。

我问，计划生育不管？

他说，不管。

我说，在我的印象里，莘县是出了名的严。

“百日无孩”就发生在莘县。

简单一点理解，不管你是几胎，不管你是什么手续，不管你怀孕几个月，只要还没生下来，一律引产。

这是有故事背景的……

背景是什么？

莘县前面偷生的太多了。计划生育全山东最严的其实是东边，青岛、日照、潍坊、临沂。做律师的都懂，山东有两类官司不参与，一是拆迁，二是计划生育。

莫言写的，那都是轻的。

菏泽、聊城，之前都是计划生育管的松的地方。

什么地方能生下来？

第一、经济落后。

第二、民风彪悍。

例如临沂的兰陵、郯城，他们照生无误，因为工作人员干不过老百姓。我刚参加工作时，认识了个东北大哥，他非婚生了个娃。计划生育的工作小组多彪悍？就弄不了他，他就一句话，谁来我弄死谁，结果真没人去管他了。

莘县前面生的太多了，排名倒数第一，被黄牌警告。县委书记自然急了，于是，他在会议上说了这么一番话：“我已经给市委立下了军令状，如果一年之内计划生育不能由倒数第一变成正数第一，我情愿接受党纪政纪处理，毫无怨言。我们要痛下决心，用非常之法，下非常之力，干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采取什么措施都要将人口出生率降下来。”

当时的标语都很狠：上吊给根绳，喝药给一瓶。

我在写鄄城时，提到了山东计划生育严，当地读者跟我讲，她身边几乎没有独生子女，全是三四个。

菏泽都这样。

管不了。

除非？

是公职人员！

我为什么知道“百日无孩”发生在莘县呢？因为有读者要嫁到那边去，她父母不同意，理由是男孩的妈妈干过相关工作，怕报应。

这？

有些迷信了吧？

2006年，日照万平口淹死了一个小伙，十七八岁，独生子，这个孩子的父亲跟我时任女友是同一个办公室。这位父亲的自我反思是，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唯一略有愧疚的点，就是干过一段时间的计划生育，他把这两者因果在了一起。

后来，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

继续说93年小伙。我发现，一岁年纪一岁心，虽然他是三个娃的父亲，但还是个热血小青年，喜欢的点，总是那么荷尔蒙。

喜欢摩托车，喜欢喝酒。

我说，听说莘县是聊城最能喝酒的地方？

他问，这，你都听说了？

我说，听你们本地朋友讲，科级干部就能喝茅台，县级干部就需要年份茅台了。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比我们临沂那边正好高了一个档，我们那边科级干部一般就是梦之蓝，县长才有可能喝茅台。

他说，这个说法，我没听说过，一般是这样的，从聊城来的，才可能上茅台，本地招待还是比较认1573。

我说，那也不便宜。

他说，我不知道你对聊城了解不？这边吃饭很便宜。

我说，的确超出了我的认知，太便宜了。

他说，所以，从菜上体现不了“尊敬”，只能从酒上。

这些场合，他也多是听说。

没参与过。

他喜欢的场合，是大排档，能划拳的，能玩色子的。

所以，他感叹，聊城的酒文化离邯郸差远了，邯郸那边是个饭店就有色子，你喝到几点都没人撵你……

下车时，我跟他说，你若是从来没种过地，不建议进军农业。疫情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到时做好本行就行了。

他问，你觉得什么时候会结束？

我说，我觉得快了，物极必反，当老百姓都觉得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就是放开的时候。

这个时候，已经濒临窒息了。

莘县、阳谷有很多快餐店，模式很有意思，六元或八元吃饱，自助餐式的，素菜+馒头+米饭，主要是给农民工、过路司机。

我在莘县也吃的这个。

别的没有营业的。

但是，我吃不了纯素，额外要了一碗蒸肉。

农民工大哥，多很敏感。

我路过时，问了一句，六块钱随意吃吗？

他可能理解为我嘲笑他。

很生气的跟我说：我不知道，问老板去……

我爹管过工地，工地上吵架、打架不需要理由，一句话就足够了。几百人的工地，110三天两头出警，尤其是晚上喝了酒，就开始了。

玻璃心。

莘县还深处疫情中，一片萧条，我也没处逛，就拍了一下C位的雁塔，然后就准备回了。其实，这期间我偷着见过一个在此刷履历的小师妹，上一版我写过她，结果有同事猜到了她。我问有没有影响？她说，没事。

那也不好，毕竟疫情期间，容易被人小题大做。

她带我去两个地方打卡。

一是朝城镇。朝城，原先是个县城，以回民为主，还有个清真寺。朝城最有名的是牛羊肉水饺。多有名呢？

朝城水饺算是莘县名片吧。

应该卖的不错，我看朝城水饺工厂规模不小，尤其是清真系列，应该属于畅销品吧。我们是汉民可能对这个品牌关注度差一些。

朝城清真寺开着门，我站在门口拍照。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子骑电动车路过，他提醒我：别抽烟，另外戴好口罩……

很友善，让我对这个乡镇有了好印象。

这个乡镇，肉店特别多。

因为，方圆几十公里的汉民都会过来买牛羊肉，大家觉得回民搞的正宗。结果？

我们在城头发现一家卖猪肉的。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也说明，民族关系很融洽。

原本，我们想去樱桃园镇打卡，但是太远了，另外那边覆盖河南信号，我们俩都怕变码，半道折返了。樱桃园镇很有意思，原来是范县县城所在地，河南跟山东换地时，把范县拿走了，唯独把樱桃园镇留下来了，等于把范县指挥所留在了山东。

不过，现在范县建了新的行政中心，樱桃园这边的各单位陆续搬过去了。

毕竟，遥控指挥不方便……

我觉得，在莘县这样的地方当公务员真的好，老百姓有钱，又崇拜当官的，还不同于寿光。寿光的农民成长起来了，乡镇跟县城区别不大，但是莘县的还不行，刚起步，在县城优越感比较强。

我在莘县、冠县、阳谷的朋友，虽然级别不高，但是真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去羊汤店吃个早餐，谁见了都打招呼。

这太牛逼了。

不过，也有人厌倦这些。如我师姐，之前也在体制内，貌似还挂职过镇长，下海后，直接开了挂。前段时间我在滨州，她在日照，我想介绍个同行给她认识。她二话不说，马上从日照经岚山、济南到了滨州，和我们一起晚饭后，她又赶回了济南。一天800多公里，自己开车。

你能感受到创业者独有的激情。

她企业也做的非常好，现在有战略资本介入了。只是说应收压力比较大，目前有3000万的账还没要回来。

这顿晚饭，她谈了一个点，我觉得很有意思。

她说自己没怎么被骗过。

为什么呢？

她说，我不稀罕别人对我好，那么我就对别人的好，很无感，就很难被人牵着鼻子跑。

她还谈了一个点，我觉得一般人接受不了。她的意思是，有时看看孩子，看看老公，觉得还是自己更重要一些，也就是说，自己的优先级永远是第一位的，任何人的行为、情绪都不应该改变我们。

包括，这些人的离开。

这个离开有多层意思。

我觉得，能悟到这个境界，很了不起。

后来，她跟我说：原本我是这么想的，你去骑行莘县，我回去招待你，结果你悄悄的去了。

我为什么悄悄的去？

莘县是疫情区，我大张旗鼓的去，那不是找隔离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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