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哪怕文明变成一个负面的、对人不幸的东西,只要这个文明活着,我们就苟延残喘吧。刘慈欣:对,这是两种目的,让文明长久的延续下去是一个目的,让文明尽可能符合人性,让每个活着的个体在这个文明中有最幸福的生活、最大的自我实现,这也是一个目的。至于这两种目的哪个正确,很难说,至少我不知道。俞敏洪: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在中国历史上,比如五胡乱华、十六国南北朝时期,我们的中华文明有点苟延残喘,但幸亏延续下来了,后来就有了盛唐时代。刘慈欣:对,如果延续下去,我们还有机会给岁月以文明,如果你什么都没了,以后这个机会也没了。但从另一方面说,有时候让文明在大灾难中延续下去,可能要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这种代价大到我们是不是能接受也是需要探讨的。俞敏洪:但作为人来说,当这个形势来临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容忍甚至忍辱负重成了文明延续的一个方法,是不是?
刘慈欣:但也有另一种选择是我不接受,我们一起走向终点,但我们很平静、很幸福的走向终点,这也是一种选择。这看每个人的世界观,每个文化群体的世界观不一样,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所以科幻小说只能把不同选择的可能性摆出来给大家看。俞敏洪:我读《三体》,会想到后羿射日,这样的神话会对你有所启示吗?刘慈欣:我知道有这个神话,但《三体》的基础是现在,给人的启示是基于现在的宇宙学、天体物理学得到的,并不是从古代神话中挖掘的。俞敏洪:中国古代的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算不算最古老的科幻小说?刘慈欣:算神话,不算科幻小说,因为那里面并没有客观规律。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在产生这种神话的时候,那时候中华民族的精神状态是不一样的,这些神话都极其宏大,有一种精神上的崇高和气魄,但是后来,特别是宋朝以后、南宋以后,好像很难见到这种精神状态。
俞敏洪:人的精神状态变得越来越萎缩,包括《金瓶梅》里描述的精神状态都非常萎缩。
刘慈欣:都变得越来越向内,状态很萎缩。在我们新时代的中国,科幻小说对这种崇高宏大的描述,不知道是否为找回过去那样的精神状态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俞敏洪:部分意义上是往回找了。《三体》中最核心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回答”,霍金也说过,人类不要尝试去联系外星人。现在人类不断在尝试往外星发送各种各样的信息,你觉得这是一种危险行为还是好的行为?
刘慈欣:其实这个事情没有多深的道理,很简单,这是一个常识,谁都会告诉孩子,不要给不认识的人开门,这没有多深的理论。但我们不能因为恐惧而停止探索,但这个探索有各种探索方法,比如像我们的FAST望远镜,你可以看、你可以听、可以监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往外发信息呢?。
俞敏洪:从你的观点来说,人类应该更好的监测宇宙信号,而不是主动向宇宙发信号。
刘慈欣:发射也不是绝对不行,但要谨慎一些,或者至少应该有一个国际社会机构来统一管理,不能说谁想向地外发送信息就可以发送,有些大公司有相当大的能力,他可能以相当大的功率向外面发射信号。这并不是说外星人一定是邪恶的,但至少我们得是一个负责任的态度、谨慎的态度。
俞敏洪:你觉得像马斯克移民火星的计划,对人类未来是一个好的行为还是其实没啥作用?刘慈欣:当然是好的行为。这一点我还是很钦佩马斯克的,我们必须向外面走,把自己的生存空间扩大,不管用什么方式,这是我们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基本精神状态,我们必须不断开拓。刘慈欣:其实短时间的万一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会成为必然。俞敏洪:ChatGPT的出现,你觉得算是一个重大的技术奇点吗?未来人类的生存方式会因为ChatGPT的出现而变得不一样吗?刘慈欣:它肯定会对人类的生存方式,对社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这种影响还达不到科幻小说里那种人工智能统治人类的程度,它的技术目前来说,还没有做到那一步。目前的影响都是很现实的,比如可能会代替相当多人的工作,所以这是一个现实问题,而且往更深一步走,它的影响可能会一步一步变得更深远。俞敏洪:而且会产生我们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想象出来的更大的变化。
刘慈欣:但大家要知道,ChatGPT只是人工智能发展的一个路径,这个路径有它的局限性,它是通过对大量数据知识的处理得出最后的智能行为。人工智能还有其他路径,这些路径也都会发展,比如像符号学派的那些人工智能路径,可能也会发展出更惊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