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angao2@lifeweek.com.cn文｜读者：潘颖
我爹算是那个年代的佼佼者吧。恢复高考第一年考上了医学院，那一年录取率之低，说是万里挑一也一点不为过。成绩好的爸爸原本可以留校继续深造，考虑到家里还有三个尚未成年的弟妹，奶奶没有工作，爷爷又常年在外务工，爸爸忍痛接受分配回到当地的县医院工作。好在爸爸认真又努力，工作一段时间就被评为主任医生。口碑好，又年富力强，市里有很多三甲医院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那个时候我上初三，正值叛逆期，成绩一落千丈，考虑再三，爸爸还是放弃了。后续又有这样那样的机会，都因为家庭的原因，爸爸就一直留在了当地的县医院。按照爸爸的说法，虽说没有一直留在县级平台，但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内外部荣誉多得都要用好几个收纳箱整理。他就这样一路到了退休，然后继续被返聘。
作为爸爸唯一的闺女，我自顾自玩了很多年。婚后虽然被各种催生，但因为经济和精神上的独立，我基本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这么一路高歌挺进了高龄产妇的年龄。等临近生产时，我跟医生反复强调我是一个马拉松爱好者、并常年保持运动习惯希望顺产时，医生从一堆检查单中慢悠悠抬起头从眼镜后轻飘飘看了我一眼：那你也是高龄产妇。那场景真是啪啪打脸。历经30多个小时的产程，用力过猛导致球结膜出血外加整脸的毛细血管破裂，让我成了整个病区的“明星产妇”。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来了孙辈，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我爹就想着要跟我妈一起过来照顾我。等看到我满脸的血斑，爸妈心疼得更加确认要把返聘的工作辞了过来照顾我。我心里是极其犹豫的，因为我太了解我爸那性格，闲不住，让他辞了工作过来跟我妈一起帮我带娃这不给自个儿找事儿么。我说我妈一人就够了，不需要劳烦他老人家。而我爸一再坚持，苦口婆心跟我列了N条理由，说到最后，他顿了顿，缓缓地说：“到这个年纪了，人老了，年纪大了，还是想享受三代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啊……”看着爸爸沟壑深陷的鱼尾纹、两鬓的白发和殷切的眼神，我答应了。爸妈确定来之前，我多少是有些焦虑的——多一个娃不说，一下子又多两个人一起生活，会不会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转念一想，自我读大学离家，读研、出国、工作、成家，我已经有16年没跟父母一起生活了。我告诉自己，这也是难得彼此陪伴的时光，需要好好珍惜。
从月子会所回家后，家里已被爸妈带来的大包小包的衣物和随身用品装得满满当当，时间久了，发现菜篮、置物车等零零碎碎的东西和我花了半年打造的轻奢复古风搭配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再加上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一向强调独立和自我空间的我选择了妥协。生活已经被各种琐碎挤满，连睡整夜觉都觉奢侈的我已然顾不上这么多细枝末节了。我跟先生的二人世界结束了，我们从此开启了五口之家的生活。虽然嘴上说多么热烈强烈盼望孙辈，可真的带起娃来，尤其是只知道哭的人类幼崽，男人跟女人比还差那么点意思。所以我爹自识其趣地扎起了围裙，从此厨房便是他新的战场。我和先生之前是一日三餐都在单位解决，偶尔下厨房也是为了寻找生活的别样乐趣，从来不知道原来准备一家人的饭菜原来需要几个小时这么久。从买菜、配菜、炒菜、煲汤……我爸忙得不亦乐乎，而我看着爸爸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内心五味杂陈。刚来的一两个月，爸爸每天都能接到好多看病的咨询电话，拿起电话爸爸都会跟对方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不做了，现在在我女儿家照顾她……”一次两次还好，可每天听到爸爸都回复这样的电话，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有一天我去爸妈房间拿东西时无意中看到爸爸写了一半的日记里写到：自己从医30年的生活即将结束，心中百般不舍……之前从未发现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也许是因为熟悉的生活圈忽然消失，他也需要一个树洞。想到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为了照顾家庭而放弃了自我提升和发展的机遇，到老了又要因为我再次做出自我牺牲，我真切感到了难过和惭愧。小的时候不懂，大了自我意识强了以后，愈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需要以牺牲他人而成全自我的，无论是生为人母还是互为夫妻。我跟父亲促膝长谈，跟他讲除了照顾家庭以外，他仍然可以做他自己，继续发光发热，人只有有奔头，被需要才会得到更大的满足和幸福。我们全力支持他重返职场。我看到了爸爸眼睛里小火苗在扑闪，内心也像被点燃一般。
《爱在记忆消失前》剧照
于是我拿出当年求职的热情，第二天就打开电脑帮爸爸制作简历并在各大求职网站上找寻工作机会。简历投递出一段时间都石沉大海以后，生平第一次“找工作”的我爹开始有点稳不住了。我也从我的医生朋友那儿了解到，因为医疗市场的相对饱和和当地认可度问题，医生退休后到外地返聘的难度是很大的。我开导爸爸说1000多万应届大学生找工作都有困难呢，咱就找着玩儿，放平心态。爸爸一面答应着，一面让我帮他订最新的专业期刊杂志，生怕脱离临床和病人时间太久而“手艺”生疏。过了一个多月，爸爸接到某三甲医院HR的电话，简单了解情况以后约定时间进行视频面试。这是爸爸平生第一次参加视频面试，早早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并提前把个人经历和可能涉及到的一些问题写了好几页纸。经过几次面试和交流，考虑到父亲是返聘，双方最终达成的结果就是爸爸是以兼职的方式入职，一周只用上三天班。这样父亲既能照应家庭又能继续发光发热。就这样我爸又重新返回了他熟悉的战场，还他圆了年轻时的梦。看着爸爸每天打扮得特别精神地去上班，我由衷为他高兴。这种精气神，这种被需要，我想是最好的“养生保健品”。
《剩者为王》剧照
随着独生子女在异地安家落户，据说有1800多万名这样的“随迁老人”，他们抛弃自己熟悉的环境只是为了减轻子女负担照顾第三代。他们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整个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不熟悉新环境，不会普通话，又没有熟人，那个年代的大多老人又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很多人的世界一下子就缩减为家里的狭小空间，每天面对的就是孙辈。而子女因为工作忙，下班以后也很难花很多时间照顾父母的情绪。来到城市，虽然物质上比老家要丰富许多，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存在着极大的空缺。我时常庆幸父亲还算是有一技之长，能够发光发热，可大多的父辈是没有太多可以适应当下职场生活的技能，更何况是一位难求的现代求职市场。
即便不去工作，参加老年大学，结识新伙伴，培养新的兴趣爱好也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可就像我居住的这样二线城市，离我家最近的老年大学也要开车20分钟，坐公交车也要倒两趟车。对老年人出行半径要求还是有点高。当然，人口老龄化下的养老问题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在等待社会发生进步的时候，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我们去花点时间和心思，就像小时候父母照顾我们一样去陪伴他们。每天回家我会跟爸妈讲单位里的新鲜事儿，还有社会上一些新闻，鼓励他们带着小宝去小区结识一些新的朋友。发掘各种可以放松心情的户外场所方便全家出行也已成为我的习惯。在我的鼓励下，爸妈除了照顾小宝，也慢慢有了自己新的“社交圈”，更为可喜的是妈妈也跟我一起发展了慢跑的爱好。
《我们俩》剧照
如同我跟爸爸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需要以牺牲他人而成全自我的，每个人虽然都有各自家庭身份，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做他自己。我想在这样家庭环境下成长的我的女儿，也会变得即独立又懂得包容吧。排版：然宁/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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