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这么贵，这么一言难尽｜热带一家人（2）

新加坡……很贵吧？几乎所有朋友听闻我们打算去新加坡，第一反应都是这句话。

过去一个月里，我不知道跟多少朋友讲，对啊，好贵哦。最大的影响是，没办法再住大房子了，只能住小公寓。六月份过去看了一趟房子，小陈本来想直接下定，我想来想去，还是看看吧。

第一套六十多平方的两室一厅，中介带我们进去，卧室里还有一个男孩正在玩电脑。这间两室一厅稍妙之处是有一个小小的loft，上面可以放一张床垫。四个人，也够用了。但看着唯一的一个卫生间，我很为难。四个人用一个卫生间，以后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抢马桶吗？

加一个卫生间，价格上浮500～800新币。加吧，房子已经够小了，还要每天抢马桶，我光想想那场景，脑袋里嗡嗡一片。多花点钱，买平安，买健康，买全家人情感的纽带不断裂。

我转向小陈，说：是不是有道理？

他无可无不可地说，他倒是可以去商场上卫生间。

那怎么行呢？我不是怕他劳累，我是怕他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把家庭的重担都滑在我一个人肩膀上。就这么定了，我必须要一套有两个卫生间的公寓。

后来跟朋友提起这件事，忐忑问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奢侈了？朋友有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家四口，那必须两个卫生间嘛。你们房子多大？

我掐指一算，大概八十来平。我母亲可能会喜欢这套房子，她念叨许久，二胎家庭要有三个朝南的房间，这间三室一厅公寓做到了，视频里我都能看出来，两个小房间只有屁股那么点大，我以此推断，这一定是新加坡人长不高的原因。‍

朋友沉默一会说：其实为什么不考虑香港？你都找大城市了，香港不是更方便？

这位在香港的朋友热情地给我查了查，香港90平三室一厅的价格，查完后大呼一声：天呐香港更贵，要五万一个月。我顿时想起来，怪不得港剧里说到千尺豪宅，镜头一转都觉得眼睛坏了，什么？这就豪宅了？

朋友说，对哦，我都不认识什么人在香港能住三室一厅。

就这样，我们定下了新加坡的三室一厅。

作为一名成熟女性，我很想搬点自己合适的家具过去。你知道女人总是免不了有筑巢的特性，想给新洞穴里挪腾点旧家的温馨气息，睡得着的床，坐着舒服的沙发。一朋友告诉我，她们家搬家东西堆了一个集装箱，海运费用很便宜，四万块。

我兴冲冲找小陈商量后，他说，不用，两万块就够在宜家买家具了。艾文也凑上来，对啊，太贵了。

他俩同时提醒我：我们要过去过简朴生活。

哦哦，简朴生活。住小公寓，坐公交地铁，吃美食广场，家里只保留最必要的家具，绝不添置任何可用可不用的东西。

调子定下来，简朴生活！实际上我常常对简朴生活产生一些美妙的向往，每次环顾家里乱糟糟的桌面和柜子，我都会想，天呐，好想要一个一无所有的房子。‍‍‍‍‍

我在家里提议，这样吧，我们每个人只带最必须的东西去，一人带一个碗，一个杯子，去了不买别的餐具怎么样？

艾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小陈没什么想法，只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都问我：你要带哪个碗？我先帮你包起来？

不知为何，带一个碗一个杯子的想法，既弥漫着极简主义的作风，又有一丝丝仿佛出门讨饭的气息。不得不继续给自己强行洗脑：好啦，换个生活方式，大有裨益，简朴生活将是地球未来主流生活方式……

小陈冷笑一声，对艾文说：你妈妈嘴上什么生活都能过。

出发前一晚，收拾行李时，我在内衣袋子里装了一个杯子，夏装袋子里装了个盘子。小陈疯狂往行李箱里塞着各种东西，甚至还有几个衣架。

以抠出名的我爸，看到行李箱里的衣架，非常不解，找了个机会问我：新加坡没有衣架吗？为什么要放衣架？衣架这种东西，不是到处都有卖吗？

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要带八个衣架去？换个角度讲，你不管认识这个人多少年，他总是能够持续给你带来一些常人思维以外的东西，让你惊叹，这个人的脑回路怎么能拐弯到衣架上呢？

小陈不耐烦地回答：机票上写着我们能带八个行李箱，每个23公斤，你能装多少是多少，免费行李额，为什么要浪费？

混乱的夜晚，艾文时不时拿着一个八音盒或者蝴蝶标本过来问：这个可以带吗？

我和小陈异口同声：不行！

新加坡租房，房子里通常空空如也，听说是因为家具稍有损坏，房东就会扣下押金。长此以往，绝大部分租房都不再带家具。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要先住几天酒店，等安顿差不多了再搬进去住？

小陈非常爽快地回绝，他说暑假酒店太贵，他已经买了两张充气床垫，到时候就在家里睡。

啥？可我毕竟已经快四十了不是么？一个中年女人，躺在充气床垫上，那是要对整个人生产生怀疑的呀。

小陈眼皮都不抬说：要不你自己去定酒店吧，不过我劝你三思，符合你标准的酒店至少三千一晚，你住两晚，一个床垫就没了。

他在家打好充气床垫，邀请我试睡一番，我刚躺下，两个小孩飞快地跳上来，在旁边像开了马达一样跳来跳去。

你妈妈嘴上什么生活都能过……我脑海中闪过小陈的嘲讽，又闪过消失的床垫。

行吧，那就试试充气床垫？

艾文对去新加坡显得特别跃跃欲试，或许是因为我好几次跟他强调，去了新加坡，我们就只能过简朴生活了。

他几乎进了浦东机场海关，就开始践行简朴生活理念。

飞机晚点，小陈带着妹妹去吃面，艾文说他不去。我们三个人在面馆坐下，我很不解：为什么艾文不来吃面？小陈告诉我：这是艾文的风格，他必须待在登机口。

虽然他今年只有十岁，但很多方面都极像老人家。比如他会让我们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到了机场第一时间就找好登机口坐着，一听到登机广播一秒钟都不能等，要立刻站起来排队。机场的东西一律不吃不消费，太贵了，一样都不能买。

我手痒了，一进机场，就给妹妹买了个价值298元的小玩具。这行为引来小陈的白眼，艾文的不解。

哎呀，买个玩具在飞机上打发时间不是挺好的吗？

接下来艾文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飞机迟迟不飞，他来找我们。小陈问他要不要吃面？

他过去看了看价格，79元一碗，婉言谢绝。在我包里翻出我给妹妹买的巧克力麦芬，接水的地方倒了杯水，解决掉午餐。

儿子比他父亲更令我困惑，这脑回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追踪。

上飞机后，妹妹睡了，艾文转头问我：可以吃掉妹妹的飞机餐吗？

我说：你吃完不够的话再说吧。

他给我看了看那个空空的饭盒，里面连一根面条都没有。这孩子简直令我肃然起敬，确实是简朴生活的一块好材料。这么难吃的面条，一下能吃两盒。

到新加坡后第一晚，小陈往衣柜里兴致勃勃地挂上了衣架，再一件件挂上妹妹的小裙子，原来公主的衣服一个晚上都等不了衣架。此时大概八点半左右，我饿得不行了，催促他们赶紧出去吃个饭，还着急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终于坐在商场地下一层食阁，看一眼菜单，六块钱的炒面，五块钱的鱼丸汤，随便点了几样。端上桌后，我问艾文他那碗面怎么样？他说还挺好吃的。

随即他反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点这碗面吗？

我哪里知道？

他嘿嘿一笑说：因为这碗面最便宜，只要四块钱。

艾文非常热情地让我尝尝他的面，他诚恳安利我，四块钱的面很好吃，下次你也点吧？

这种不危害他人的抠，还是挺可爱的。我来不及欣赏他的可爱，一看时间快要9点，商场9点半关门，只有半小时，必须要去超市买卷筒纸饮用水等生活用品。

先提了个篮子进去，放点东西就满了。紧急呼叫万事不着急的小陈，让他快点拿一个一元硬币来。这里的超市推车，必须塞硬币进去才能启用。小陈告诉我，艾文拿着硬币过来找我了。

我在超市门口看到艾文，他穿着那件在冲绳机场买的花布衬衫，从口袋里掏出一元硬币，朝我晃了一下。

快给我！

艾文收起了硬币，告诉我：还是别用推车了，这样你会买很多东西，别浪费钱了。

什么玩意？！你快给我！

不给，不是告诉你了嘛，别买太多东西。

当时一下情绪没控制住，我放下篮子直接找到还在沉浸式喂饭的小陈，大喊：你儿子不让我买东西！

你爷爷的，我现在买的可是必需物资，我必须要买，再不买超市就关门了。除了必需物资，我还想买水果，买话梅，买好吃的小点心，买冰棍，买气泡水……

小陈在超市关门前十分钟出现了，挑了一只拖把，一大包洗衣粉。

我想不通：怎么了，新加坡是没有洗衣液或者洗衣凝珠这种东西吗？

他慢条斯理告诉我：到一个新的地方，还是选这种不会看走眼，确定能用的东西比较好。

确实有点道理，超市里随手扔了一盒咖啡粉，隔天起床发现是胶囊咖啡机专用胶囊，该死，包装上也没画一个机器嘛。

你要问我充气床的滋味如何？

我可以如实汇报，一开始觉得吵闹，每翻一个身都会发出窸窣窸窣的声音，后来变得纠结，为什么他们三个人都睡着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到自己躺在沙滩上，下面垫着两个蛇皮袋，前面摆着我千山万水拿来的杯子，远处有两个人正小声嘀咕着：要不要给她点零钱？她看起来不太好……

我刚想反驳，想起来自己急需一个一块钱的硬币，要不……？

不，不行！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外面天已大亮。‍

从充气床垫上爬起来，浑身上下动了动，还好，或许我真的还年轻，一晚上下来，竟然没什么事。‍‍‍‍‍‍‍‍‍‍‍‍‍‍‍‍

简朴生活，也没有那么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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