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一个已婚男人的声誉｜热带一家人（20）

亲戚来新加坡整整三年，送给我一个忠告，食阁还是要少吃，哎哟，都是碳水，哎哟，油也大，哎哟，那个饮料也甜得很。

彼时我们正坐在一家夜排档里，我儿子刚刚喝完一大杯百香果汁，果汁甜度爆表，他眉飞色舞说：这个饮料太好喝了，妈妈我能再要一杯吗？

我蹙起眉头，好像看到了儿子五十岁被确诊为糖尿病那天。这样吃喝不行，不光是我亲戚，好几个知道我在新加坡的朋友，都迫不及待给我转发各种新闻，说每9个新加坡人就有一个糖尿病患者。

排档一吃完，我就有了新的阶段计划，如何能让小陈在家多煮饭？

这事说容易又不容易，出去吃实在太简单了，下楼就是商场，遍地都是食阁。在家做饭，每次看到小陈走进厨房，拉上玻璃门，几分钟后里面烟雾缭绕仿若仙境，我就觉得吧，有点儿不忍心。

毕竟小陈的命也是命。

这种混杂着愧疚心的感激之情，一般他从厨房端菜出来，立刻能得到缓解。我不是说期待四菜一汤，或者色香味俱全，只是看到烟和火都冒上了，他端出来还是一盘水煮菠菜，拌点芝麻酱，让我好大一阵困惑：怎么回事？进去这么长时间，就端出来这种东西？

一并端出来的还有几块煎香肠，一份山药猪排汤。我尝了尝，有点难以下咽。香肠的问题是太咸，小陈轻描淡写说：你要接受，所有香肠都是咸的。

看，男人从来不认为这是他的问题，这当然是香肠这个种类的问题，竟然全员皆咸。

猪排的问题是有股肉臊味，这确实不能怪他，大概挑着好猪肉买，忘了看产地。有些地方杀猪讲究人道主义，不能放血，整猪电死。我不禁开始思考，电死难道就不残忍？一样是杀，为啥不能杀得更好吃一点？

稍微懂点心理学的人都知道，如果你想别人多干活干好活，一定要尽心尽力地鼓励这个人。但是看着那几个菜，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夸好吃吧，说不出口，说一句你辛苦了，也张不开嘴。

记忆拉回到很久以前，大概在艾文穿尿布的时候，我们一家在巴厘岛租了个民宿。自从住进去后，房东家好几只狗都跑了过来，整天在院子里出出进进。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应该是国内的大年三十，小陈开车去当地菜市场买了点鱼虾蔬菜，说要做一顿年夜饭大餐给我们吃。

当时我也抱着很高的期待，心想我何德何能，竟然找到这么爱做饭爱干家务爱操持的伴侣？小陈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做饭，我在院子里无所事事，艾文拿着小水桶玩水。傍晚时分，一股浓烈的腥味传来，味道越来越大，让我忍不住跑到厨房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陈解释，看来当地的这个虾味道有点大。

他端着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的狗都迫不及待跑走了。他还招呼我：你只要不闻着这个腥味，其实还是可以尝尝的。

可是连狗都不吃。巴厘岛的这些狗平时垃圾都不放过，要去翻翻拣拣，看到小陈煮的虾掉头就走。

令人震惊的还不是小陈的厨艺，是我竟然一次又一次相信这个人可以端出福建美食。

我站在高瞻远瞩的角度语重心长谈起来，从2018年开始，就期待着你的厨艺，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倒是一点不慌，回答说：做饭跟写作一样，都需要创作空间。我整天带着妹妹，哪有创作空间？我又不是神仙。

这句话让我完全无法反驳，因为我平常需要创作空间的时候，经常让小陈赶紧把妹妹拉走。我可不想他每次做饭都让我把妹妹带走。

不过第二天晚上，小陈又在厨房忙活起来，他备了好几种菜，我又期待又不敢期待，凑上去夸了一句：你这摆盘还挺漂亮。

他心情不太好，说：做饭就是这样，要提前备菜，我缺的是手艺吗？我缺的是做饭的时间。

我问他，那干嘛要做呢？

他一脸严肃说：为了我的声誉，你发好几条微博说我做饭难吃，我必须做一顿饭给你看看我的实力。

维护声誉的晚餐非常好，非常成功。一共四个菜，蚝油奶白菜，咖喱土豆牛肉，芝麻酱拌红薯叶，莲藕排骨汤。艾文和妹妹两个人直呼，好吃好吃好吃。艾文打起满满一大勺咖喱牛肉，顺便告诉我们一个消息，他说学校的饭永远吃不饱。

妹妹一个劲高喊胡萝卜胡萝卜，还吃了好几口青菜。有必要提一提，我女儿从不主动吃青菜，看到她自己拿勺子打蚝油青菜，我已经决定必须要学会这门手艺。这样以后哪怕到丛林深处，还能保证她的基本营养搭配。

关于做饭，我以为和创作一样，你做了饭你就没法创作，你创作了就不想做饭。但是有必要的情况下，我可以做饭，也可以创作。

有时候又会有点害怕，心想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有的人用糟糕的厨艺，让你忍不住想要一把推开他，自己上去一展身手。

搞笑的是，我以前经常自负自己是个对食物毫无所谓的人，即便每天吃三明治都能活下去。现在才知道，那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开口大吹一通，反正晚上还是吃四菜一汤。

小陈把剩下的咖喱牛肉分装起来，放进冰箱冷冻，又清点一番前几天卤的牛肉。做完这段维护尊严的晚餐，他迅速带着妹妹回了福建老家，去奔赴20周年同学聚会，还有吃不完数不尽的大福建美食。

我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一方面，心想要开始朴素自然健康的生活，早睡早起，吃水煮菜，煎鸡蛋，卤牛肉，游泳，徒步，积极融入当地生活。

一方面，总是对食物感到永不满足，想要大吃一顿，想要吃点好的，想要打开食谱，猛一头扎进去，研究研究怎么搞点好吃的。

我儿子给爷爷奶奶写了封信，里面大概90%的笔墨花在描绘新加坡自然风光上，其中只有一句话谈到了食物，他写道，“前几天我们一直在吃面，不过现在我们偶尔会吃点白米饭。”

今晚的饭，我想这么做，加热一份咖喱牛肉，用调料包做一份鸡油饭，倒点蚝油炒一盘蔬菜，或许再努力一把，煎个完美的流心荷包蛋。

国人的基因里，大概都有个厨子坐镇，关键时刻，这个厨子无论如何都要站起身来。

小陈临回国前说：不会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会四菜一汤了吧？

不会，应该不会，我要努力克制自己。一旦破了真气，那就是无穷无尽的家务了。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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