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好像回到了快乐老家|热带一家人(8)
中午在食阁吃饭,经人指点,我找到一种吃蔬菜的办法。食阁里有客家酿豆腐摊位,这就像南洋麻辣烫,拿一只大碗夹几种五香卷酿豆腐炸丸子,再挑两颗蔬菜,一团细面。端到手上,大碗里漂浮着一层绿油油的叶子。
我的中国胃得到了一点慰藉,又有点不满,这清汤寡水,吃起来真没意思。
在这里的每一顿,吃了,又仿佛没吃。用上海人的说法,不落胃。
不过小陈完全不彷徨失落,他坐在我对面,一边给小孩挑面条剪蔬菜一边告诉我:“我觉得这里最好吃的是猪脚饭,肉真多,捞起两块很大的肉,剁碎了,又去打一勺,我以为是汤,没想到还是肉,又给你剁碎,铺在饭上。七块五一碗,你说是不是很实惠?”
那猪脚饭我试过一次,一点没吃出来小陈那眉飞色舞的劲头,汤头薄稀稀的,满盘是肉,没有一点蔬菜。每吃一口,愈加想念上海本帮菜浓油赤酱做法的红烧肉。真的,光是想象表面那股红亮的色泽,胃就起了相思,要猛吞一口口水缓解。再想象拌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口吞下,简直滋味无穷,这才叫落胃。
小陈接着又说:“如果你想改善一下,可以去隔壁的石斑鱼汤,真的很鲜。”
这家我也试过,花8块5买了一小份,看着里面几片鱼,心里老大不满,怎么只给这么几片?鱼我从小吃得不多,八九十年代出生的独生子女,每次家里做红烧鲫鱼,挑两筷鱼肚子吃,再想吃,爸妈已经制止,说算了,刺多,你吃不来。我对鱼没多大爱好,小时候还常吃一种便宜的鸦片鱼,没有刺,但鱼肉味同嚼蜡。
石斑鱼汤是食阁里的花魁,每次去吃,都有人排队在等。吃过两次,不等了,一顿饭就是几片鱼一碗汤一碗饭?这怎么能心满意足?这明明只是些饭菜的辅助而已。
小陈吃得津津有味,还进一步点评到:来了这里,米饭都吃得比松江多了。
我听出了话外之音,问他:那么,你觉得这里比在家吃得好?
他笑眯眯点点头,又更正一下:比阿姨天天做的饭好吃多了。
显然,他还有一层意思,更别提你爸妈做的饭了。
仔细想想,新加坡这地方,最多的就是福建人。小陈三天两头能碰到老乡,上门来装书架的handyman是老乡,楼下卖鱼丸汤的也是老乡,这里想吃福建菜,可比在松江容易多了。
以前在我家,每次亲友聚会,为图方便省事,我爸妈最喜欢去农家菜馆。那里来来回回,都是千岛湖鱼头汤,本帮红烧肉,油爆虾,炒青菜……
王安忆写过,上海本帮菜不上台面,多是浓油赤酱的下饭菜,供出了大汗的劳力们补充体力。我从小吃着这样的食物长大,虽然也嫌弃,常常挑剔我爸妈,说为什么炒青菜就只是放点油和盐?人家福建广东可不会这么做……
离开家后,猛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加点油盐,随便一炒的青菜。味蕾在儿童时期已经被训练好,不太会在快40岁时改弦更张。在食阁酿豆腐摊位里,看到苦瓜里镶着蛋白,山葵里夹着馅料,都觉得这种食物,怎么可以天天吃顿顿吃?
小陈却是相当满意,每天精神抖擞,推着妹妹到处探索。
而且每天都能带来几个好消息,在哪里发现了好吃的烤肋排,在哪里又发现一处免费儿童游乐场,这里很快就像他的快乐老家。
两星期时间,小陈比在松江时,体重直降2.5公斤。
看样子他是从一个水土不服的地方,来到了一块水土平顺的土壤。
对我,则打击有点大。这半个月以来,天天游泳2000米,走路一万步以上,每餐都吃得不好,竟然体重稳如泰山,真是岂有此理?
小陈在旁边幽幽提示道,“可见我运动量,不,劳动量有多大……”
昨晚,一如往常,入夜后出门跑步。跑了一段,看到某小区围墙里的水池边,竟然有几个人在点蜡烛。我心想,怎么回事,这地方往地上扔点垃圾要罚款2000新币,点根蜡烛不怕罚到倾家荡产?
几步后路过一处,又有人点着蜡烛。点蜡烛便罢,原来人行道上跑者络绎不绝,这天来来回回就我一个。以往热闹的公交站台,人像凭空蒸发一般,连个影子都没。
怎么回事?!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显示为农历七月初一。
有点无法想象,难道此地人也有过农历七月的习惯?在松江,农历七月没什么大不了,除了七月半那天,老人喜欢叮嘱一句,晚上不要出门,平常一点忌讳没有。
网友告诉我,新加坡的农历七月,可是大件事。晚上商场没什么人,游泳池更无人下水,而且华人家长不会让孩子在晚上7点后出门。怪不得,怪不得才晚上8点,马路上连一个华人面孔都看不到。
晚上还好说,早上也显得诡异起来。
早上8点,我出现在泳池,却发现原来热闹的泳池,到了7月一个人都没有。不至于吧?大白天水里能有什么?一边游却一边心慌起来,莫非也是此地的规矩?农历7月后不能下水?
我理解在福建,拜拜是一件大事。我不能理解,在新加坡,拜拜竟然是一件这么大的事。
很神奇,家里的福建人到了晚上,乖乖待在家,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他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在说:现在到我的地盘了,你最好还是懂眼色一点。
他指挥送家具的印度人,怎么找到公寓。跟handyman老乡聊天,知道了附近学校的生源状况。他的亲戚来新加坡工作过,靠勤奋攒了一笔钱,他知道哪片地方是福建人聚集区。
我跟我的朋友在坡县会面,只聊了这不好,那也不好,这个贵,那个也贵。
福建人的顽强令人震惊,他们好像在哪里都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在松江安之若素,来了坡县泰然自若。我问小陈:你就没觉得累吗?
他答:我反正在哪里都是一样劳动。
至于我的两个小孩,艾文依然每天研究着省钱大法,因为学校午餐太贵,他决定每天开始带自制三明治午餐。两片面包,夹一片培根一片奶酪,一片生菜,再来个煎蛋。
这寒酸的午餐,让我心头有点点哽咽。艾文回来汇报:好吃极了。
我女儿还没有旅居的概念,每天在外面玩累了她都会告诉我们:现在回酒店吧,我想回酒店。
是的,她坚持称我们住的公寓是酒店。
好像在说,再对付一阵子,我们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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