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食的荒漠里走啊走｜热带一家人（6）

星期五是个好日子，沙发到了，煤气也有工人上门开通。

啊，煤气，这人间的烟火气。

来了一个多星期，每天三餐都靠商场食阁解决。牛肉面，猪脚饭，鱼丸汤……还在超市买过日式盒饭，寿司。吃着吃着，萌发出了在欧洲旅游时同样的想法，开始盼望自己煮碗面吃，必须在面里放上一大把蔬菜，拥有压倒一片的绿色。

就凭食阁里每份饭最多两根绿叶子，我都好奇，此地人怎么保证维生素摄入？

开煤气的工人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大爷，留一头有点流浪气质的及肩长发，快速走进厨房，又快速走出厨房。再次返回时，煤气灶打起了火。工人教我，开关要按住三秒才能松手，如果刚按下就放手，火会灭掉。

我哦哦点着头，想到多年前北漂的时候，一个家里开矿的昆明人，在三里屯附近租房，房东问他，在老家有没有用过滚筒洗衣机？把哥们给气的，逢人就要讲这个故事。

不过，新加坡的厨房确实古怪，有了煤气，炉子点上了，小陈在厨房四处找着抽油烟机的开关。怎么回事，完全找不到一个像开关的东西？几番摸索之下，才发现需要抽出来一块板，开始启动。

据说为了不鼓励大家在家做饭，此地油烟机没有烟道，吸力极小，只适合做点简餐，煮面，煎蛋，煎块鱼。

第一顿在家吃的饭，是泡面煮青菜，鸡蛋，鱼丸，香肠。滋味说不上有多好吃，但我却深感，其实每天吃一顿这样的简餐面条，挺好的。如果再煎点鱼，鸡蛋，面里多加两把青菜，营养元素已经齐全了。真是个好主意，而且完全适合简朴生活的主题，清淡，方便，快捷。

面条吃到第三顿，我又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天天吃这个，简直有违祖训。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幸亏他老人家没下南洋，不然脖子都要摇断。

一朋友是广东人，约我见面，坐下来刚寒暄两句，立刻开启吐槽模式。只见她先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说，在食阁点个炒粉，哎呀，端上来烂烂的，要形状没形状，要香味没香味，这种东西在广东，我跟你讲，狗都不吃！

我尴尬地笑了笑，见面前刚刚吃过她说的要形状没形状，要香味没香味炒米粉。一盘福建海鲜炒粉，照片上看花好月圆，令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拿到手除了虾的个数是对的，别的都不对。想起上次去福建，在那吃的卤面，里面有虾有牡蛎有鱼丸，没想到在南洋，除了虾，别的伙计都省了。

跟图片一模一样的，是日式餐厅，缺点是贵。一份乌冬面套餐，要价19.9新币。配一份天妇罗，炸虾炸金针菇炸洋葱，一盅蒸蛋，两个和果子。一碗面妹妹吃刚好够。我本想再叫一份，想了想，算了。餐厅要收10%服务费，8%消费税。一碗面合125人民币，两碗正好250，如果好吃得眉开眼笑，从内心泛滥出幸福感也就罢了，却也不过如此，凭甚吃它？

吃得多了，幡然醒悟为什么国外流行光盘。一份餐这么贵，份量又这么少，吃到最后，连汤带葱都得装肚子里一起带走，才算不亏。

终于坐上沙发这天，一家人去日式餐厅庆祝，那里有9块9工作日套餐。艾文说，今天想吃个贵的，行吗？他点了份13块9的三文鱼石锅饭，吃完后看着没动的味增汤，提议说：把这个汤打包吧？

我和小陈再三劝说，才打消他这个念头。一次打包还好，就怕他次次打包味增汤，晚上就一碗白米饭做晚餐。我丝毫不怀疑，艾文能做出这种事。

第二天早上，妹妹在家里捡了两个硬币，提出要出去买东西。我吩咐艾文，你带她去超市买东西吧。

超市就在楼下，艾文一口答应，他最近对购物兴趣很高。我说要不要给你点钱？他说，不用了，他有。在我面前数出几个一块硬币，几个五毛硬币，大概五块钱。挎上他简朴的小背包，拽着妹妹下楼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妹妹拿着一盒东西，飞奔进来，雀跃着说：买到三文鱼啦，买到三文鱼啦。

艾文很得意地说：这是特价三文鱼，四块八。

大概他昨天看三文鱼石锅饭，已经在暗暗盘算，如果在家自制三文鱼饭？五块钱的硬币，买了四块八特价三文鱼，这场景我是收银员都已经脑补出一篇短篇小说。小陈仔细看了看，觉得鱼不够新鲜，一分钟都不等拿出煎锅煎了鱼，兄妹俩分而食之。

一开始觉得这也不错，孩子会买菜了，煎鱼方便快捷。直到24小时后，我走进家门，扑面而来还是那股鱼腥味，天，只是煎一块鱼，没想到证据会存在这么久。

小陈判断了一会局势说：那就不买炒锅了吧。

一向对厨房情有独钟的他，来了新加坡，各方面都变得陌生而离奇。以前在松江，洗菜篮一买十个，蔬菜，水果，肉类，各有各的篮。这回来了两星期，还是一个菜篮。我问他为什么只买一个？他说：家里还有几个新的，下次我带过来。

我不敢相信，难道这里洗菜篮也是天价？

以前调料瓶一买五十瓶，海鲜酱烤肉酱排骨酱应有尽有。现在可能迫于蚂蚁的压力，只买了一袋盐。每天煮面，都是撒点盐，出门吃吧，食阁饭菜重油重盐蔬菜太少，回家吃吧，嘴里又淡出一只鸟来。

昨晚陪妹妹在楼下游泳，有个国内来的大爷同样带着小孩，问我，孩子几岁啦？

就此打开了交流的闸门，大爷问我们哪来的？我说，上海，您呢？大爷回，扬州。

嚯，扬州，扬州吃得可好了。

大爷的眼神在黑暗中忽然一亮：对，我们扬州人最讲究吃了。

那在这肯定吃不惯吧？

大爷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个地方贵哎，我们扬州，这么大的包子（他拿手比出一个柚子大小），里面全是肉，才两块五一个！这里小笼包这么小一个（他又竖起一个小指头），多少钱一个？

我知道，也要两块钱，还是新币。

我和大爷同时叹了口气。

大爷继续抱怨：这里的东西，什么都是一点点。我们扬州吃酒席的时候，那整鸡，整鸭，都没人吃哎，最后都是倒了！你说说……

我努力思考了一下这两者的联系，大概是说，那些整鸡整鸭，运到新加坡来，这里人也不至于吃得那么小气……

大爷又问我，你们在家做饭吗？

我解释，这里不太好做饭，煎个鱼味道太大了。

他又啧了一声，说：这里的煤气，火不够大，我给孙子弄点肉丝，炒土豆，他爱吃这个，哎哟，弄了半小时才熟。

嚯！半小时，那土豆和肉丝的味道，还不得滞留上半个月？

当大爷听说，我们只是在家煮面，他看了看我两个小孩，断然摇头：这不行！孩子能这么吃？这肯定不行！

他一路摇着头，带着孙子走了。

我又想起多年前在新西兰营地里，一个妈妈花了八分钟煮意面，随后加点番茄酱，芝士碎，招呼一群金发小孩过来吃。或许，也没什么不行吧？

之后才顿悟过来，新加坡跟上海，扬州，广东比，确实是美食荒漠。可是要跟热带的隔壁邻居，巴厘岛，吉隆坡比，那确实是热带的美食之都。

回想在巴厘岛旅游的那一个月，艾文每天只吃一样东西，印尼炒饭。妹妹每天也只吃一样东西，亲爹自制意面，或者吃几口白米饭。

想想瓦努阿图，想想斐济，想想爪哇岛……在一群不讲究吃的热带国家里，它顿时出类拔萃起来。

以前经常吐槽我爸妈做饭不好吃，太过简单直白。夏天桌上常年两三盘蔬菜，炒豇豆，炒西葫芦，炒白菜……

出国了才发现，现在想要一次性吃三盘蔬菜，几乎跟中彩票一个概率。

中午时分，我认为最理性的选择，还是日式餐厅里，9块9牛肉饭。出发前啃一根黄瓜，中年人的饮食结构已经达到满分。

至于小孩怎么办，只能留给小陈慢慢摸索。

我又想起那大爷摇头叹息的样子，啧啧表示反对的样子，这不行，这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