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之河

2022-10-17 08:10

生命个体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载体和工具，传承亿万年的基因才是永恒的乘客和目的。

《基因之河》是当代进化论大师理查德·道金斯的一本科普著作，道金斯也是我欣赏的屈指可数的当代作家之一。之前看过他的《自私的基因》和《盲眼钟表匠》，昨天偶尔看到《基因之河》，看完之后，决定随便写点概述和评论，与读者分享。

首先做一道智力题：你的第n代先祖共有多少位？

反应快的同学马上会说，这还不简单，2^n位呗！

你确定？这意味着，你的第10代先祖有1024人，第20代先祖有大于100万人，第40代先祖有大于1万亿人！地球人不但从来没有同时存在过这么多人，甚至连存在过的人口总数都达不到这个数量，而40代人，不过是区区800年左右的时光而已。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的每一个祖先本质上必然是与他的亲属结婚，只不过亲属关系有远近的区别而已，在2^n中，存在大量的重复计算，一位古代先祖，必然能以非常多条不同的世系路径连接到你身上。家族谱系，从短期来看，像一棵树，但从长期来看，却像一条河，不同的基因反复纠缠重组，难分彼此，只要没有出现生殖隔离，这种纠缠就将继续下去。

一个同构但反向的问题是：如果自你开始，每代人都产生两个后代，n代之后，你将有多少个后代？

显然，数量将大大小于2^n，但有趣的是，只要时间足够长，世界上生活着的每一个人，事实上都将是你的后代，区别仅仅在于血脉浓度不同。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要么彻底绝后，只要不绝后，ta迟早将成为整个人类的先祖。

这个结论带有一种天下一家的隐喻，但这不是虚夸的宣传，而是可以得到数学证明和基因证明的基本事实。你和我，带着不同的基因，有着不同的想法和利益，但只要我们都不绝后，我们早晚都会成为亲家，所谓早晚，时间单位绝对不是亿年，只不过区区几百年而已。归根结底，生命个体不过是基因长河中的浪花，左岸和右岸不同的浪花，在100米后早就难分彼此，你和我的区别，在时间面前微不足道。

染色体的传承谱系，由于有性生殖的存在，非常难以追溯，因为每一个生殖细胞的产生，都会面临来自父本和母本染色体的随机重组。但有一种基因却非常好追溯，那就是线粒体内的基因，而非细胞核中的基因，因为，每个人的线粒体，完全来自于母亲，跟父亲没有丝毫关系。

科学家对全球人类的线粒体基因差异及变异率进行了测算，可以得知，当今全球所有人类的纯母系共同祖先，存在于15万—25万年前，这个不知为谁的个体，被称为线粒体夏娃。需要强调的是，全人类当然还有一个纯父系的共同祖先，以及茫茫多的父系母系交织的共同祖先，只是由于技术上的难题，他们都不可考证而已。所以，“夏娃”只是一种比喻，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如女娲、夏娃般孤单的女性，事实上她的时代可能已经有数量可观的人口存在。

反对进化论的人经常会以这样一类问题来支持他们的主张：像眼睛（或别的什么重要器官及功能，包括动植物身上的）这种精巧的器官或天赋的功能，怎么可能是逐步进化而来，一个半成品的残破眼睛能有什么用？

那是因为你没有当过盲人，再差的视力都比更差的视力要有用，哪怕仅仅是能够感知光照强度的感光细胞，也能够提供些许的生存优势。很多看似精妙的生物现象，根本不需要精密的设计来启动，生物会用非常简单粗暴的特征来启动各种应激反应。比如：

雄性刺鱼有红色的腹部并且会攻击彼此，但它们也会攻击一切红色的隆起物，甚至鱼缸里的雄刺鱼会攻击窗外路过的消防车。雄性刺鱼在发情期会尝试与一切圆滚滚的非红色物体进行交配，因为它们会将其识别为母鱼。

大部分鸟类不能识别自己的蛋，哪怕外来的蛋与自己的蛋体型差异巨大。鸟类在抢救滚出巢的鸟蛋时，也会一并将任何圆滚滚的物体当成自己的蛋抢救回去并进行孵化，比如一个木球，少量蠢鸟甚至会顺便抢救易拉罐。

银鸥幼鸟会啄父母喙上的红点来乞食，但你只要给它们一个画有红点的粗制滥造的假鸟头，它们也会去啄那个红点祈求食物。甚至成年黑头鸥也会受到欺骗，给它们一个假黑头鸥的头，哪怕这个头是装在一根木棍上，连身子和翅膀都不存在，黑头鸥也会将这个根本不成其为假鸟的假鸟当同类对待。

母火鸡会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幼鸟，它的判断标准是，在巢穴边移动的但不会发出幼鸟声音的物体，全部都是外来威胁物。所以，当母火鸡的听力被破坏时，它杀死了自己的全部幼鸟，因为它听不见幼鸟的声音，就将它们全部当成了敌人。

蜜蜂死亡之后会产生油酸，如果将少量油酸涂在活着的蜜蜂身上，其他蜜蜂就会合力将其像尸体一样扔出去，尽管那只无辜的蜜蜂活蹦乱跳、生机盎然。

其实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绝大部分人没有全面认识事物的能力，他们只要碰到一个极其简单的信号，就会激发起心中无穷的憎恶或恐惧并采取毫无理性的行动，比如纳粹、地主、资本家、种族主义这种词汇，比如敌国的名字，又或者，某种疾病的名字。所以，扣帽子、污名化、诉诸憎恶和恐惧，永远是操控玩弄乌合之众的不二法门。

不要觉得上帝之手设计了这个世界，事实上生物机能远远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精密完美无懈可击，有大量简单得令人发指的手段可以欺骗误导一个生物。比如某些不健康的音像制品，何尝不是对雄性人类繁殖机能的一种欺骗，没有气息、没有触感、没有三维（不是三围），甚至只是简笔漫画，但雄性人类照样乐此不疲，你还会嘲笑刺鱼吗？

对于进化而言，我们永远在路上。一切完美均为幻象，优化的道路永无止境。

天地不仁，或者说，熵增之下无正义。一切行为的优化，无论是本能的还是刻意的，无论是生物的还是文化的，最终的判定标准有且应当只有一个，那就是基因存续机会的最大化。你完全可以违背这个标准而不遭到任何具体的惩罚，终极的惩罚是很抽象的，那就是你的基因的灭绝。当代社会已经走到了这个节点，很多人对于自身基因的灭绝毫不在意，其实生还是不生，完全无关对错，仅仅关系存亡。结果也很简单，各取所需、求仁得仁，这个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生殖癌的。

生物的繁衍是指数级的，所以就潜力而言，基因的爆炸完全有可能比超新星爆炸更为猛烈，波及更广的宇宙。但可能性不等于现实性，因为我们目前仅仅居于地球之上，星际空间是难以跨越但却不得不跨越的门槛，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将必然绝后，换言之，人类必将灭亡。将可能性变为现实性，需要一步重大的跨越，这个跨越的意义将如同单细胞生物演化为多细胞生物一样，那就是，将作为个体的人连接成作为整体的人类。

生命的本质是复制和扩散，虽然在过程中会发生变异、交融和灭绝，但无碍复制和扩散的本质。早在基因产生之前，自然界的化学复制就开始发挥作用，这是生命的第一步；只不过有了基因之后，才能支持较为复杂的复制，这是生命的第二部；当原始细菌抱团结合成真核细胞，演化出线粒体、叶绿体的时候，细胞核的基因与细胞器的基因实现了非繁殖意义上的功能性共生，这是生命的第三步；当单细胞生物演变为多细胞生物的时候，细胞们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个体竞争，强化了整体合作，为高等生物奠定了基础，这是生命的第四步；当有性生殖兴起，雌雄双方可以快速交换重组基因之后，优势基因可以在极少的世代内实现极大的扩散，生物适应性大大增强，基因多样性空前暴涨，这是生命的第五步；语言和工具的产生，文明的兴起，科学的发展，使人类从自然的附庸者变为自然的改造者（虽然这种改造经常是瞎改造），这是生命的第五步；而第六步，则是将作为个体的人连接成作为整体的人类，这一步的成败决定了，人类是成为一个持续扩张的永续文明，还是成为一个昙花一现的梦幻泡影。

当任何一种生物尚未处于食物链顶端时，个体之间的竞争往往都能带来种群生存能力的提升，这时候的竞争对种群而言是一种外向型的竞争。当一种生物已经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时，比如人类，个体之间的竞争往往不能带来种群生存能力的提升，这时候的竞争对种群而言就是内卷式的竞争，我相信每个能读懂本文文字的人对此都不陌生。外向和内卷不是截然两分的，而是渐变的，但无疑我们正在变得越来越内卷，越来越多的竞争成为一种囚徒困境，大到国与国之间，小到兄弟姐妹之间。

竞争当然是不容抹杀的，哪怕是亿万年后，如果人类还存在的话，仍然会需要竞争机制来实现优胜劣汰。但是，竞争的形态和后果是非常不同的，就好像搏斗可以是摔跤、拳击，也可以是互砍、互射。人类需要的是规范竞争的形态，将竞争的烈度控制在理性范围之内，让失败者的代价不再无法承受，让胜利者的成色经受更公正全面的考验。换言之，人类需要新的文化、新的规则、新的秩序、新的伦理，在更宏观的层面上，人类应该开始建立自己的文化基因。

请注意，当我谈论文化基因的时候，我所指的是一种全新的事物，而不是目前任何一国任何一族所具备的那种粗陋混乱虚伪双标自我陶醉的腐朽文化。这种文化足以称为基因，必然是经得起最猛烈抨击的、逻辑高度自洽的“哲学—价值观—制度”体系，它足以向下兼容和解构吸收目前已有的一切低等文化。这很难，但是，并不会比DNA第一次自然产生更难，因为我们已经具有了基本的理性和沟通的可能。

人体细胞、组织之间如果无序竞争，人瞬间就会死亡，哪怕仅仅是免疫系统这一细胞量占比不足1%的群体叛变，人都会死于免疫因子风暴。那么，当人类的大国之间、种族之间、信仰之间爆发以彻底毁灭对方为目的的斗争时，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幸免呢？又凭什么认为人类还可能有未来呢？人类制造破坏的能力已经十倍百倍于我们能够承受破坏的能力，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节点，人类文明分分钟有可能脆断于此。可笑的是世上还有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希望渔翁得利的蠢货，以他人的毁灭为自身的乐趣，这种内卷真是卷到了骨髓里。

正如上文关于祖先和后代的分析所言，我们本是一家人，而且我们后代的血脉也终将再次联结。以此为出发点，你会得出最理性的最广博的爱，远超爱国、爱教、爱族人之狭隘。利益和理念的冲突仍然存在，但竞争的目的仅仅是击败对方，而绝非毁灭对方，无论对方是一人、一族、一国、一教还是一种文化。并且，这种竞争应该是在一以贯之的标准和规则下公平进行，如果自己失败，则坦然承认失败，就好像承认一场球赛失败一样，关键是在过程中反思自身的不足、吸纳对方的优点。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讲公平显得非常幼稚，甚至有些羞耻，但我必须要讲。公平，绝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关系信任、信用、规则、秩序，所以关系人类未来是团结合作还是同归于尽。任何集体，如果不能维持最起码的形式上的公平，必将秩序崩坏以至于最终灭亡，一切无原则的投机行为终将反噬自身，因为这透支了最宝贵的信用。

杞人忧天是众所周知的成语，然而众所不知的是，杞国区区弹丸之地，自商初而至周末，国祚绵延1200年，乃亚欧大陆之最……

书不尽言，辞难胜意，留待将来吧。需要给读者交待的是，因为之前被连丰三月，颇为郁闷，所以我已经五个月没写文章了，此前发的两篇关于人口的文章其实只是存稿而已。现状如此，以后就多看看书，随便写点感想、搞点科普吧，读者有什么想看还没看或者看不懂的书可以留言给我。至于想看一些更劲爆内容的读者，请扫描以下二维码并备注“600”加我微信，支付600元，成为我的终身会员，领取四十余篇足以颠覆人生观世界观的劲爆透彻猛文，并免费阅读本人今后的一切文章，特别是那些不能发出来的文章，同时有高素质读者群供大家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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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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