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胜”更艰难:《我和我的年轻痴呆老伴儿》之十四
“自胜”更艰难
在解决最急迫的经济问题的同时,我做着家和医院之间往返的定时运动:每星期至少两次探视老伴儿,送水果、酸奶和开心果、瓜子等小零食。
入院服药几天后,老伴儿就稳定下来,没有了妄想、狂躁举动,除了记忆力不好、有时提出“要回家”以外,一般都能顺从医护人员的安排,按时吃药、做检查。更多时候是和护工聊聊天,到病区的活动室走走。医护人员定时那里指导病人做些有益于大脑的动作,例如揪搓手指。
每次探视,对我来说既是抚慰也是折磨。隔两天看看已经情绪平和、完全没有了任何忧虑的老伴儿,对时时惦念她的我无疑是一种安抚,但每次看到她,我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医生的那段话:“这种病是不可逆转的,随着年岁的增加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大小便失禁,完全卧床,吞咽困难。您的老伴儿离不开人啦……”尤其是告别时,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更让我心如刀绞。几乎每次我都是强忍着眼泪,径直往病区大门走,头都不敢回……护工小赵不止一次告诉我:大姐经常站在病房门口朝病区大门方向看,她是在盼望有人来探望……
老伴儿的哥哥弟弟和两个姐姐,在她住院期间,和我错开时间,去医院探视,带去她喜爱的小食品,和她聊聊外面的趣事。儿子也从上海回来看望她。亲人们尽量减少她的孤独感,让她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也不断收到暖暖的亲情。
对于探视,我真是既期待又畏惧。每次探视之后,我都要难受几个小时,甚至夜不能寐。想到她完全失能的惨状,我不断自问: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废人,这可怎么办啊?这漫长的日子可怎么过?
那一段时间,我还特别害怕回家,因为只要回家,我就会触景生情,联想起许许多多过往的美好、欢悦,当然也有冲突和狂闹。有时我会到老母亲那里去“躲避躲避”。说起杨琼的现状和今后,我几次在老妈面前失声痛哭。90多岁的老母亲,面对70岁失态的儿子,总是不停地宽慰:“也别太着急,总比不去医院在家拖着好。也许吃吃药就能好起来呢。你可不能垮啊!”是啊,我可不能垮,否则杨琼谁管?再有,现在世界上那么多国家的人在攻关,也许真有突破呢。
想想年迈的母亲,我也不能垮。她这辈子经历了太多坎坷,落生即丧母,童年受欺虐,中年失爱女,文革中丈夫挨批斗,晚年丈夫又心梗猝逝。我不能再给她旧痛之上加新伤,而应以她为榜样,坚韧地挺住。一阵宣泄之后,我往往能归于平静和理智。但回到自己小家,前往医院探视,我就会再次心绪翻腾。(下图,2022年初,97岁的老母亲在看我刚刚出版的新书《凝固的浮云》。)
老伴儿住院三个月,我同步精神起伏跌宕了三个月。其中不止一次闪过极端的念头,甚至写下了遗嘱,但几经炼狱,我终于走出悲观、绝望的精神迷阵,开始正视现实,准备应对挑战。在西藏12年,那么恶劣的自然和政治折磨,都没被压垮,我怎么能在单纯的生活难题面前怯懦屈服?要顽强地挺住,为了饱经磨难、晚年才得幸福的老妈,也为了曾经无私支持我事业、悉心养育儿子的老伴儿,我必须振作起来!
古语道,胜人者力,自胜者强。尽管还会不断有反复,但我下定决心,勇敢地朝着自胜方向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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