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大的“孩子”: 《我和我的年轻痴呆老伴儿》之十五
“长不大的“孩子”
尽管心绪还不时波动,但我已经从悲观、绝望的悬崖边回头,强制自己开始新的生活,把照护生病老伴儿作为自己新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就像老母亲和一些亲人所言,就当是照护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吧。但我心里更清楚,她像小孩儿但又不是小孩,因为她不会像小孩那样一天天长大、懂事,而是只会一天天变老,越来越退化、糊涂。每想到这一点,心头总会漾起一缕悲凉。
日子总还得过,老伴儿住院也只是短时的。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得听从医院的安排。2018年2月初,主治医生说,经过多次检查、增减调整,已经把杨琼的用药量调到了合适的水平,而除了服药控制外,这种病目前没有其它有效治疗方法了,因此再做一次全面检查之后,她可以出院了。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一是一定要按时按量吃药。这不用担心,杨琼已经不再抗拒,“养成”了给药就吃的习惯。二是她已经离不开人了,千万不能大意。
出院后去哪儿?有人提出送进养老院。为此我实地探看了多家养老院,一类是金手杖、燕达这种中高档的普通养老院,一类是专门收住痴呆失能老人的特殊养老院。前者,可以说与在家没有大的区别,因为我居住的报社宿舍楼,紧挨着食堂,附近的设施、环境也都不错。而与养老院最大的不同是,这是充满温情暖暖的家,而那里只是收住过客的“店”。至于后者,通过几道门禁,走进宽敞的公共活动室,我心里就阵阵发凉,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重病老人,或坐轮椅,或被搀扶,大都神情木讷。我不能把“一点儿不像病人”的老伴儿送进这个群体!否则,她必定恶化得更快。
我决定,把老伴儿接回家。如何对待重病的亲人,是对人性的考验,有人倾心倾力照护,有人热心帮助,有人有心无力,有人冷漠无情,也有人借机谋私。对我来说,倾心倾力照护老伴儿,既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更是几十年夫妻深情的强力驱动。
准备,是从清理她的东西,调整居住环境开始的。逐一打开、整理她那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包包,看着杂七杂八的衣物,我想,大概这就像她的脑子似的,乱成了一锅粥。她的这些包包,过去是不准我动的,都堆放在她睡床的里侧。她经常掩上房门,在床上不停地“整理”东西,打开、查看、包上,再打开、查看、包上……
这些包包里,既有“丢”了的旧内裤、袜子、毛巾、钥匙,写字笔、中成药等等,也有我重新给买的新内裤、袜子……其中内裤有二十多条、袜子三十多双。面对它们,我真是五味杂陈,有时甚至想哭。穿不上的衣服,叠好收进箱子,还可能穿戴的,分类挂进、放进衣柜。
为了避免她再像以前那样为“丢”东西而发脾气,她的衣物我一件也没扔,尽管许多东西可能永远也用不上了。老伴儿租用两家银行的保管箱里,和这些包包一样,除了几张银行卡、几份“丢”了的保险合同,其余都是各种无用的杂物,废纸团、超市小票、一次性餐具、牙刷……
为了出院后就近照护她,我又买了一张单人床,与原有的一张一起安置在同一间屋子里,两床并排紧靠,既伸手可及又避免相互干扰。
老伴儿的大哥、二姐也热情地准备为出院后的妹妹做点儿事情。大哥要发挥自己按摩、针灸方面的特长,经常来家里为小妹妹做做调理;二姐则表示可以挤出时间来家里陪陪妹妹。
春节前,离家三个月的杨琼终于回家啦!看着既熟悉又有点儿生疏的家,明显胖了一些的她开心地笑了,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回到家的老伴儿,虽然没再像几个月前那样狂躁地发作过,但也不是木呆呆的傻子,有时也发发小脾气。我发现除了我,她似乎对所有“生人”都排斥,包括哥哥、姐姐这些至亲。
原计划大哥每星期来两次,为她按摩、艾灸;可几次之后,她就不耐烦了,开始是不让大哥给做调理,后来干脆赶大哥走。被推出门的大哥既着急又委屈,我只能安慰说,千万别在意,她是病人啊!对于热心来陪她,不断给她添置新衣服的二姐,老伴儿也有类似的“无情”举动,让人、让我都尴尬。在我母亲家,和认识几年的阿姨谈笑风生几分钟之后,她会突然指着阿姨蹦出一句:“她是谁啊?赶快叫她走!”当然,用其它事情引开注意力后,不一会儿她就像没事人一样了。
很快摸清了这一规律,我们就顺势而为,一旦发现她有点小情绪,就马上转移话题,浇灭“小火苗”。
晚上睡觉,她不仅很顺从地和我并榻而卧,有时关灯后还要伸手往我这边摸摸,看看我在不在。
排斥“生人”,有一种不安全感,胆子变小,这种类似小孩子的习性,应该是痴呆病人服药后的一种表现吧。而也是这种“排斥”,使我暂时放弃了雇人帮忙的念头,独自挑起照护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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