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嫁接 下》第九章 佳偶难觅
这年的雨季早早地就来了,潮湿的空气,闷热的天气,时常掠过的风暴,还有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蚊子、小咬,搅在一起挑衅着人们的耐心。然而,蔚然的心情似乎不受这些因素的干扰,象秋日的天空一般,清爽又明朗,日子尽管难熬,可她回头一想,小半年地狱般的日子不也撑过来了吗?
转眼间暑假来临,蔚然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选了4门课的她,最后竟然拿了两个A和两个B,这让她倍受鼓舞、信心大增,那种久违了的成就感和不服输的劲头悄悄地在心头滋生、蔓延。
放假的头一天,蔚然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给杰森整点儿好吃的。几乎一个学期都没做顿像样的早餐了,平时忙了功课还得忙家务杂事,周末儿子又不在身边,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窜个儿长身子的时候,估计他在夏禾那里八成也吃不到什么好的,那个心里只装着自己的人,肯应付一下儿子、不拿他撒气泄火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什么?杰森现在学乖了,在爸爸那里受了气很少回来说,他是知道的,跟妈妈讲妈妈准会生气,还会去跟爸爸吵架算账,那样一来,他夹在中间大概更加难受,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蔚然想起这些来,觉得心里有愧,也觉得儿子可怜:爸爸是个脾气暴躁没有耐心的人,而妈妈有心却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不能好好照料他。
蔚然把一盘子烤成金黄色的甜点刚刚端出烤箱,电话铃恰好响了。
“Hello”,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赶过去抓起电话:“潇潇啊,大周末的你也不睡个懒觉?……啥?噢,签上了啊……就是,不过,你的麻烦也来了……嗯,还真不好办呢,那么大的小子是不太好管教……没错!不行就跟你姐直说吧,省得日后出力不讨好,唉,都说‘管闲事、落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潇潇满腹牢骚,道:“嗐,花点钱还在其次,你就说这一屋子里,大、中、小仨男人吧,甩着手在我跟前儿晃来晃去,我伺候了他们吃喝拉撒不说,还得压服着他们别闹别扭,事事样样指着我一人儿操心出力,我三头六臂、superwoman啊我?累死了、冤死了我找谁哭去?唉,想起这些来我就头大……算算,不跟你啰嗦这些了,丧气!我走一步、看一步,捱一天、算一天吧,捱到哪天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自个儿出去躲几天清静,留他们几个作翻了天我就权当没看见。”
蔚然撇撇嘴,道:“哼,说得这么潇洒,你舍得下老潘还舍得下狗狗?就你那亲孩子、疼孩子劲儿,鬼才信!”
“说得倒也是哈,唉,孩儿他娘的死穴,全世界通通都一样,咱谁也别逞能耐,再有本事的爹娘在孩儿面前也得低头,一辈儿欠着一辈儿的,早晚等到俩眼儿一闭,咱这个债才能算还完了。”
“嗬,我可不像你这么消极,人家孩儿给咱带来了那么多乐趣,这个你怎么不说?瞧瞧你成天狗狗长、狗狗短地挂嘴边儿,就知道你有多开心了。”
潇潇道:“嗐,我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狗狗,放开!你给我放开!”狗狗在一旁死劲儿揪她的头发,痛得她呲牙咧嘴地直叫,赶紧伸手掰开那小子的手,接着讲:“噢,这小子最近长本事了,手劲儿大得很,逮什么抓什么,刚才揪了我一缕头发,差点儿给我揪下块头皮来,哎我说,你今儿个晚上有空没?”
一说起外甥来,潇潇总是满腹怨气直冲脑门儿,偏偏她又是个肚子里搁不下东西的人,好在此刻有孩子缠在身边闹腾,她也只能长话短说,直奔主题。
蔚然问:“有啊,啥事儿呀?”
“噢,还记得上回谢师母提起的那个章博士,佛大的副教授?他答应今晚跟你见个面儿。”
“啊?那、那什么,我还没有准备好呢”,蔚然忽然感到有点心乱,与夏禾离婚转眼已经大半年了,在没有他的这些日子里,蔚然虽然感觉孤单寂寞,可日子并没有如她之前想像过得那样恐怖,她反而真切感受到了一份自由所带给她的舒畅与轻松,压抑已久的心如同刚刚逃离了樊笼的鸟儿一般,仿佛空气里溢散着的也都是鲜花和阳光的味道。这样的新生活让她痴醉,她没有认真考虑过,今后的路该怎样走,因为眼下这样紧张又不失惬意的日子让她感到满足,感到活得充实、有奔头,她不想改变它,更害怕才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潇潇道:“有啥好准备的?!不就是见个面儿,认识一下?”
蔚然有点怯:“我是说,我没有心理准备,你看我这个样子,连老夏都嫌弃我,人家章博士还是个教授呢”,想起失败的婚姻来,她还是心有余悸,不免自卑。
潇潇不以为然,劝道:“教授咋地了,神仙吗?他不吃、不喝、不用找老婆困觉?我这么跟你说吧,男人年轻时,晚上需要女人,中年时,白天需要女人,老年时,全天需要女人,他们离了女人能活吗?你还甭自卑,老夏那个人渣是有眼无珠,现在指不定有多后悔呢。”
蔚然道:“我,我是觉着,人家章教授还不到50,有事业、有地位,回国找个20几的黄花闺女都有人愿意跟,他怎么会看上我呢?我看,咱还是别瞎耽误人家工夫了吧,潇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潇潇快人快语:“哎我说,你就别推三阻四的了好不好?!他既然痛快答应了见面,就说明他是有诚意想跟你发展关系的,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呵,要我说呐,还指不定是谁高攀谁呢。”
见蔚然半天没吱声,潇潇的急脾气上来了一点儿不给别人考虑的余地:“行,行了,见个面儿又不是绑你上刑场,就权当认识个朋友,合适就谈,不合适就拉倒,你就别不爽快了,人家章教授也是因为放了假才有空的嘛,他平时忙得四脚朝天,你想见人家还不定排得上日程呢……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啊,今晚你把杰森扔给我,晚上他就睡我这儿啦,回头我约好时间、地点后再给你回话。”
狗狗在一旁“哇哇”大哭起来,潇潇匆匆挂了电话照顾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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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蔚然穿戴齐整了离家去赴约会。进得门来,见章教授选的这家法国餐馆十分幽雅,大厅里,低低回旋着的法兰西音乐,浪漫、温馨,散播着一股蜜一样浓的异国气息。
虽是周末,但食客并不多,无聊等待中的章教授一眼就认出了刚进门的蔚然,见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士,气定神闲,落落大方,朴素又略带点小装饰的衣着十分得体,长及肩头的大波浪卷发既蓬松又不凌乱,恰到好处的淡妆衬托出她俏丽甜美的容颜,岁月虽然在她脸上无情地留下了些许痕迹,可她的身材却依然苗条。
章教授心里一暖,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招了招手,待蔚然到了面前,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了一下:“你好,来了啊,请坐。”
“是,章教授吧?我是肖蔚然,刚才路上塞车,我来得晚了点儿,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噢,没什么,我也是刚到,蔚然,还是喊我名字吧,章立早,立早章,名姓合一,呵呵,只可惜名不副实,至今未立呀”,与陌生人约会,蔚然多少感到有点局促,他先上来这一番自我介绍让蔚然立刻感到轻松了许多。
“呵,说笑了,您要是未立,那还有谁在站着呢。”
蔚然落座后,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教授,只见他个子不高但透着干练,长相虽普通倒也眉目和善,衣着尽管简朴却干净、合身,显得人很利索,他行事不张扬、有风度,说话幽默得体、张弛相得益彰……她心下立刻有了点好印象。
二人边吃边谈,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章立早虽是理工科出身,但却对文学艺术有着特别的爱好,这点,他与蔚然谈得十分投机,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意思。而于蔚然来说,虽是初次见面,可她对章教授亦颇有好感,感觉他博学却又虚心、不炫耀,爱好广泛又不夸夸其谈、目中无人,心里竟有了一点亲近感,希望能与他进一步发展关系。
章教授举起桌上的一瓶红酒,征求她的意见:“能陪我喝一点么?这酒的度数低,口感也偏甜,很适合女士,是我特意为你点的。”
“好的,不过,我没有酒量。”
章教授为蔚然倒了半杯红酒,两人举起杯来,轻轻碰了一下,他优雅地抿了一口酒,道:“听师母说,你是学中文的,那你对中国的古典文学一定造诣匪浅了。”
“客气了,根本谈不上造诣,只是略通一、二罢了”,蔚然微微一红脸,觉得章教授谈吐儒雅,博学多才,而自己肚里可怜的那点东西都快全还给老师了。
“那,你最喜欢的诗词大家有哪几位?”
“我?……我比较喜欢李清照,她的词,既有传统婉约派的情感深度和思想内涵,又具备生动晓畅的口语化特点,她很善于运用白描和铺叙手法,构成浑然一体的境界,让人读来爱不释手,比如这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还有这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构思新颖、意趣高雅,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那个立于秋风黄花中寻寻觅觅的女性,把她内心的怨愁表达得淋漓尽致,带着一种凄清之美,让人心有戚戚”,几口红酒下肚,她的局促感好像减弱了,思路也好像忽然清晰、顺畅了起来,她变得健谈了。
“是啊,正巧,我也喜欢李清照,不过我更喜欢她的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难得一个妇道人家能写出这么豪迈的诗句来啊,令多少古今天下男人失色。”
蔚然深以为然:“李清照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大家,当之无愧的女性楷模。”
章立早侃侃而谈:“不过,我发现很多‘豪放派’作品,即使开篇再豪迈,到最后都多少透着一些无奈,也许是时代的局限,抑或许是个人眼界的不宽,比如,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八百里分麾下炙,沙场秋点兵’,何等地金戈铁马,何等地豪迈奔放,可是最后却转承了一句‘可怜白发生’!再比如,苏轼的那首《念奴娇 • 赤壁怀古》,以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大江东去’开篇,可到最后却一转,成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蔚然听得入迷,觉得这个章教授果然是个聪明睿智的博学才子,学理工的人居然连古典诗词都有独到见解,这让中文科班出身的她不免愈发自卑。
他慢条斯理地接着又说:“其实,我最推崇的是曹操,作为一个诗人,他的诗作有帝王的气概和眼界,有一种崇高的美感和凝重的质感,他的诗作也富有汉文字特有的艺术魅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龟虽寿》里的这句,我最喜欢,很好地表达了曹操那种渴望一统天下的决心和斗志。”
蔚然附和:“是啊,在他的诗里,男儿的雄心壮志表达得那么畅快淋漓,既慷慨激昂,又悲凉凄婉,很有感染力。”
“知道我为什么推崇这首《龟虽寿》吗?”没等到蔚然回答,他又说:“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志在千里’和‘壮心不已’,常拿来自我勉励,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我淘气得很,有回我在班里考了个倒数第三,回家就被我爸狠揍了一顿,我一边挨打、一边就用这两句来偷偷安慰自己。再后来我大点懂事儿了,这俩宝贵的词语还真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它们一直在鞭策着我,鼓励着我。说实在的,那个时候尽管我并不十分理解《龟虽寿》以及其背后深刻的社会含义和历史背景,可这是我最早接触的古诗词之一啊,因此,可以说,我的一生受其影响至深。”
蔚然被他这一席话说得,佩服得直点头:“是啊是啊,那您可得好好感谢这首诗,您现在这么成功,曹操功不可没哦。”
“要说过去,我一定会很感激的,可现在”,他顿了一下,竟大笑起来:“一念到‘老骥伏枥’,‘烈士暮年’,我怎么就觉得曹操是在讥讽我呢,哈哈哈。”
蔚然也跟着抿嘴笑,道:“瞧您说得,还正当年么。”
两人又兴致勃勃地聊了好一阵子,见时候已不早了,章教授跟蔚然道别:“很高兴能认识你,以后有机会咱们好好探讨一下,我痴迷中国的古典文学,里面的深刻内涵岂是一般人所能领悟得到的哦,呃,明天我有空,可不可以一起出去走走?”
蔚然痛快地答应:“嗯,好的,要去哪里?如果只是近处转转的话,我可不可以带上杰森?”
“杰森?哪个杰森?”章教授一脸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