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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小说连载:我的精神,病了 (四)

渡十娘|小说连载:我的精神,病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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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朱山坡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朱山坡 朱山坡,1973年出生,广西北流市人。小说家、诗人。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把世界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灵魂课》《十三个父亲》《蛋镇电影院》《萨赫勒荒原》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首届欧阳山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多个奖项。



5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提前三天成为中国大酒店的高级厨师,昂首挺胸地回到冼家庄,我曾经流血流汗的工地,游手好闲地和昔日的工友胡吹。我对他们说,我呀,本来就是一个高级厨师,我的厨师证书早在我二十岁前就拿到手了,那是在我跟王大可学杀猪前父亲逼我去一所著名职业学校学的,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它能给我带来富贵……我真感谢我父亲能把自己的儿子十年后的前途命运都安排好了,他早早便安排我在K城市最好的酒店当厨师。我这是在撒谎,他们都是一群头脑简单除了想钱就想女人的骡马,向他们撒谎不必心虚,不必愧疚,因为他们吹起牛撒起谎来比谁都专业,能骗死人。


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些撒谎的本领。工友们一边干活一边和我说话,夸奖我有理想有志气,十年韬光养晦,终于快出息了。侯小耳好像预感到凤凰会嫁给我一样,更是因我而自豪:“你要跟凤凰同事了,你得帮我照看着她,别让谁欺负了,你也别欺负她”。但也有人对我即将到来的成功表示怀疑:既然你早已经是高级厨师,为什么你在建筑工地混了那么多年?还求爹爹求奶奶地要老板让你做厨子——我呸,工地的厨子是你干的吗?那是肥缺,你以为你是老板的小舅子?我早预料到会有人泼冷水,我早有准备,说,本来我是不喜欢做厨师的,我说过我是被父亲逼着学的,他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头水牛给我交了学费——如果老板不开除我,让我给你们做饭,我也不会到中国大酒店去,我不想给富人当厨子,给富人当厨子总觉得像旧社会的伙夫侍候大老爷一样! 

我口若悬河,给工地带来了欢乐。工友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笑得摇摇欲坠。但苛刻的工头过来及时制止了我的吹嘘。

工头阴阳怪气地说,我还欠你的工资吗?

我说,本月的工资结算清楚了,你还多发了我三十元。

工头说,你还有东西留在这里吗?

我说,没有,都装在我的蛇皮袋里了。
工头说,这里是菜市场吗?

我笑了笑说,不是。

工头又说,这里是流花公园吗?

我摇摇头,不是。

工头突然吼道:“那你被开除了还回来干什么!”

我吃了一惊。唉,我都忘记自己已经被开除了。但工头怎么这样说话?我都跟他干了三年活了,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来没有辜负过他呀,甚至我曾经为他偷工减料,让民工们延长工作时间又不用多付钱出谋划策。他竟然那么快便恩断义绝,六亲不认。我,我……我有点语无伦次,好在我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底气又重新回来了。我说,我是顺便来告诉你,我要到中国大酒店当高级厨师了,离此地不远,欢迎惠顾。

工头哂笑一声,你?中国大酒店?呸,养猪场也未必要你,你做猪食也未必合格。
我要生气了。连不可一世的王手足知道我的新职位后都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你一个小工头凭什么看扁我?狗眼看人低。我正要和他争辩,想不到工头突然从一条长长的蛇皮袋里抽出一支猎枪,指着我的左脑,叫我滚。这是一支仿真枪,我亲眼看见过工头用它打死过一只老鼠。我措手不及。他似乎砰地开了一枪,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摸一把脑门,总算没有血浆溢出来。

“滚!”

我在工头的羞辱下再次离开了工地。侯小耳追上来,轻声安慰我说,等你当了中国酒店的高级厨师,一年后开着小车回来给工头看看——如果他到中国大酒店吃饭,你也往他的菜里吐口水,抠屁眼里的东西给他吃!

我接受了侯小耳的安慰。他嘻嘻笑了笑,搂着我的脖子又反复叮嘱说,你得关照凤凰,如果别的厨师对她动手动脚,你就用菜刀剁了他们的手,让他们往后永远也做不了厨师。我们仿佛已经成为亲戚,异常亲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候小耳才是我的患难之交。侯小耳还说了许多,他也说到了自己的理想,其实他也想当个厨师,给未来的岳父炒最好的菜。很明显,他也想让我带带他,让他也出息。我答应了他,如果中国大酒店厨师今后再有空缺,我一定向经理优先推荐他。当然,到了那时,他也得办一个高级厨师证。像我的一样的。但现在我还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因为我们毕竟还不是亲戚。凤凰离我还很遥远。况且,我不能让侯小耳那么轻易便跟我平起平坐。


离开了工地,我便没有了家。我从人民路、上九路一直走到下九路、黄沙大道,一直到珠江边上的白天鹅宾馆,数数一路上有多少间酒家、饭店、餐馆,算算有多少厨师。我真数了,大大小小的酒家、饭馆有两百一十六家,至少得要两千厨师。按此类推,全K城应该有一万家酒家、饭店、餐馆,或许更多,那至少得要十万厨师。K城是一个特别能吃的城市,什么东西都敢吃,连大粪坑里的屎蛆也能摆上饭桌,那是我们厨师的发明创造,也是高明之处。我相信,有了一张高级厨师证,我就能为K城的食客提供天下最好的美味佳肴。K城吃的世界有多大,我的天地就有多大。

从白天鹅宾馆掉头,沿路返回,我在一间成都大排档饭店前停下来,专注地看一个胖子厨师在炒菜,用心记下了他炒每一道菜的程序和技巧,放多少油盐酱醋,怎样把握火候。他炒了很多道菜,程序太多了,他的动作变幻莫测,像一个魔术师,炒铲、铁锅、勺子就是他的道具,仿佛就是为我而表演。这个胖子已经察觉我了,为此他表演得更娴熟更得意,女服务员的胸脯蹭着他的肥大的身躯进进出出,他却旁若无人,习以为常。我明白了,厨房,那是他的领地,他就是那里的国王,其他人都是他的仆人,都得讨好他,看他的脸色,把他像主子一样供奉。我也将成为这样的国王。而且胖子看上我了,他向我抛了一个不阴不阳的媚眼,那是告诉我,他愿意收我为徒。虽然这样的师傅档次、品位都不理想,但我得虚心一点,将就将就吧,向他学习,恶补一下,即使不能短期内把我变成名副其实的高级厨师,我也要努力增加厨师证的含金量。再说,高手在民间,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笑嘻嘻地靠上去,正准备给胖子递烟的时候,突然一股烫热的油水向我泼过来,我躲闪不及,裤子自裤裆以下全被泼湿了,被上了一层黑乎乎的油,里面火辣辣地痛。

我怒火中烧,质问胖子,你瞎了?瞎子怎么能做厨师!

胖子晃了晃手中的菜刀,吼道,小子你想偷师?滚!

“偷师”是K城话,意思是说偷学,现在都叫侵犯知识产权。我说,呸,我都快成为中国大酒店的大厨了,还偷学大排档厨师的三脚猫功夫!你炒一个菜值几个钱?我炒一个菜又将值几个钱?我炒的菜是给有钱人吃的,你炒的菜是喂狗的——甚至狗都不理!刚才我是想指点指点你的,你却张狂成这样,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胖子口才远比不上我,他是什么文化素质哪里说得过我?理亏词穷,语无伦次,只好装腔作势地挥舞着菜刀,但看样子是想冲出来和我打架,想剁我。我赶紧逃了。虽然我身材魁梧,异常强壮,但我不喜欢打架。我从来没有打过架,即使被比我弱小得多的人欺负,我也不会动手打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懦弱,只是我觉得打架是可耻的。小时候我父亲经常说,只有畜牲才打架。我家乡有不少畜牲,我说的是那些喜欢打架的人。刚才工地的工头那样讥讽我,我完全可以揍他一顿,让他三天也爬不起来。但我从来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念头。因此,这个死胖子之所以明目张胆地给我泼脏水,估计他看得透我的个性,抓住了我的弱点,知道我是一个不会跟人动粗的人。一个中国大酒店的厨师怎么会跟一个大排档的厨子一般见识!

成为精神病人之前,我真的没动过粗。一个宁愿在树上呆上三天的人怎么会跟人打架呢!连架都不打的人怎么会干坏事?

后来胖子医生对我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能背《新华词典》,你是“知识分子”,乡村知识分子也是知识分子,而且是“高级知识分子”。

胖子医生说得对呀。胖子医生也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他说的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能说到你的心坎里去,让你心悦诚服,所以他适合做心理医生。但有时我很不喜欢他,老让他有挫败感,现在我后悔了,觉得对不起他。我老早就开始怀念他了。

6


我在大街上度过了三天。你们不要问我这三天是怎样度过的,我也不会告诉你。在K城或深圳,你们不要打听一个成功人士的过去,因为没有人愿意别人给他的伤口上撒盐。第三天,我给中国大酒店人力资源部打电话。是那位姑娘听的电话。她轻易便听出了我的声音并理解我的迫切心情,用非常悦耳和客气的语调说,你过来吧,我们的餐厅经理想见你。所谓见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面试吧。姑娘还亲切地叮嘱,动作要麻利点,经理正在等着你呢。那语气已经暗示,经理对我很感兴趣,迫不及待,求贤若渴,前景很乐观。

实际上我已经在中国大酒店对面越秀公园的电话亭里,几乎能听到酒店里碗盘筷碟的交响,甚至能看到王手足点头哈腰地给别人开关车门、提取行李和说“欢迎光临”。

然而,我并不像自己想象那样扔下电话便奔跑过去见餐厅经理。他的迫切反而激发了我的矜持。我在电话亭里慢吞吞的抽完最后一根烟,还把自己吐出的烟雾全吸回肚子里,才走出电话亭。

我穿过密不透风的车流,跑到酒店大门前,然后放慢了脚步,昂起头,挺直腰。
鼠头獐脑的王手足的眼真尖利,我混在客人中间进去时,他竟能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我来。

“马兄弟。”王手足兴致勃勃地说,“又见到你了,马兄弟。”

我迟疑了一下,抓不准要不要搭理这个势利的见风使舵的小保安。

王手足却装作惊喜地说:“你被聘用啦?!马兄弟。”

我故作平静地说,也许是吧,应该是吧,总经理要见我了,你一辈子能见上几回总经理?

我没有说是餐厅经理,我说的是酒店总经理。王手足喜出望外,阿谀奉承地说,总经理是不轻易见人的,你真幸运!恭喜你马兄弟!

我决定不浪费更多的时间让一个小保安与我套近乎。一转身,兴冲冲地径直上到二楼的人力资源部。

那个旗袍姑娘果然在等我,但她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油光发亮派头很大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巨大的黄色雪茄。站在他面前,我不可能不自惭形秽,藏在心底的自卑像大粪坑里的沼气一样冒出来,怎么也压制不住。

旗袍姑娘对那雪茄男说,经理,他就是马强壮。

我比经理反应更快,赶在他对我露出笑脸之前谦卑地叫了一声“经理你好。”然后伸出手去想跟他握手。

但经理并没像预料中那样露出亲切的礼贤下士的笑容,也没有伸出温暖柔软的手。我不知所措,因为在此之前我的手已经洗了多遍,早已经做好双手紧握经理的准备。旗袍姑娘说,经理,马生(马先生的简称)想在我们这里当高级厨师,我们刚好缺个厨师。我附和说,是的,我愿意把一身本事奉献给中国大酒店。

经理轻蔑地看着我说,你是厨师吗?

我说,是呀,我拥有国家认可的高级厨师证书。估计K城有这个资格证书的厨师不多。

我示意旗袍姑娘给经理看看我的高级厨师证书。旗袍姑娘朝着经理暧昧地笑笑。
经理从台面上拿起一本大红烫金证书——那是我的高级厨师证,往桌面一掷:你已经是第11个了,你们干吗专拣中国大酒店来糊弄?是不是觉得我们傻容易上当受骗?K城市的饭店多得很,花园、锦江、白天鹅、东方、亚洲、地中海、嘉逸、鼎龙、广东国际、天伦万怡都是五星级大酒店,你可以换个地方,到那边骗骗他们呀!


至此,我知道我的高级厨师证已经被识破,穿梆了,露馅了,败露了。我难堪了一下,但并不慌张。我不想抵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K城有多少持假证上岗的,有多少人凭假证飞黄腾达的?你数得过来吗?你敢说你的学历证不是假的?我敢作敢当,当年对着气势汹汹的挥舞着杀猪刀的王大可,我也敢大声说出对美兰的喜爱。因此我光明正大地对经理说,虽然我的厨师证是假冒的,但证书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关键是我会炒菜,有真才实学,我炒过很多的菜,炒菜比杀猪内行……在我们乡下办红白喜事,大家总爱请我炒菜,我们村公所招待上头来的领导,也得请我做一两道过硬的招牌菜,否则领导不高兴……有一次我正在杀猪,一刀子插进去还未把刀子拨出来,村长硬把我拖到村公所去给县长炒菜,那猪呀,脖子插着刀,尖叫着到处跑,跑进了李文富的家里把他的老母亲吓死了,没办法啊,给县长炒菜比杀猪急,谁叫我炒的菜炒得好?李文富也不敢有意见,村公所出钱帮他母亲办了后事。那一次,县长高兴,村长高兴,李文富也高兴——K城市的菜和我们乡下的菜都是菜,我一样能炒,我能一口气能做七十二种不同的菜式,哪怕做满汉全席也不比你们的厨师差,有些特色菜、宫廷菜你们的厨师还做不出来,得由我来,比如田螺炖麻雀、狗肚塞蜂蛹、爆火炸螳螂、豪油鸡屁股、粪蛆酿猪大肠……

经理没有你们警察有耐心,他不喜欢听我讲道理,厉声命令那个听得入神的旗袍姑娘:“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保安!”

姑娘突然醒悟,飞快地跑出去。

我想作最后的一番陈述,对不近人情不问实力唯证书论的经理说,经理,何必呢?我身怀绝技,你不试用怎么知道?我能成为中国大酒店的金牌厨师、全K城的金牌厨师,因为我的缘故,香港、东南亚的食客闻风而至,国家领导人、外国元首、社会名流……

经理不作声。我又说,经理,你给我一个机会吧,亚里士多德说过……卡耐基也说过……我可以先给厨师们当学徒工,要不,洗菜涮碗碟也成,你总得让我干点事情吧……

经理将我的厨师证一把撕毁,顺手塞进碎纸机里,随着几声突突的卡壳似的声响,我的高级厨师证变成了粉末。碎纸机须臾间把我的理想绞碎了。我痛心地说,经理,何必呢?怎么不能好好商量商量呢?

经理说,我跟一个骗子有什么可商量的?

我说,我能背《新华词典》……

经理断然否定了我:上个月有一个自称能背《康熙大词典》的来应聘,被我们轰出去了。我们这里缺的是厨师,不缺词语。

我还想为自己辩护,但一切无何挽回。此时,保安赶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保安不是别人,正是王手足。

王手足风风火火却懵懵懂懂,对我点头说,马兄弟……

王手足意识到要向经理点头哈腰的时候,经理已经厉声命令他:“把这个骗子赶出去。”

王手足惊疑了一下,如梦初醒,态度突变,对我狠狠地说,马……你,快滚!

我恳求说,经理,何必呢?怎么不能好好商量商量呢?

王手足晃了晃手中的电棒,恶狠狠地威胁我:“骗子,滚出去。否则我要动武了。”
我瞧了一眼王手足。他愣了一下,对我晃了晃手里的电棒。

我对旗袍姑娘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K城有多少像我的遭遇一样人啊……事已经至此,你得还我身份证复印件,我不想把我的魂魄留在中国大酒店,这里太黑暗太冰冷了,阳光照耀不到中国大酒店。

王手足狐假虎威,推了我一把:“事到如今,你还敢要回假证件?要是我,滚还来不及呢。”

我说,我的身份证复印是真的。

王手足说,现在你什么都是假的。

旗袍姑娘不是坏女人,对我说,你等一下。

但王手足不给我等待的时间,他用电棒推我,强令我出去。经理似乎对他的坚决表示赞赏,他更加起劲了。

“你再不滚蛋,我可要电击你了。我一按开关,电棒就可以电死你。”

我说,要是你敢电击我,你……你死定了。

王手足毕竟胆小,不敢按下电开关,只是用电棒捅我的肋骨。我痛得生气了。于是我们起了争执,在推扯中我不小心碰掉了他的帽子,露出了他长满疮疤的癞皮头,还闻到了他头顶上散发出来的呛鼻的草药味。

对天发誓,当时我并不知道大盖帽掩映下的头是那样不堪入目。我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事故。我当即后悔了。我是准备向王手足说对不起的,但他等不及。私人秘密被暴露在经理和一个姑娘面前,他老羞成怒,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对我的左脸顺手就是一巴掌。耳光响亮,触目惊心。他打我这一记耳光的时候,我看到凤凰正好从三楼的走廊走过。她穿着漂亮整洁的蓝色工作服,满脸惊恐、痛惜和鄙夷——她肯定看到了我挨打的左脸,还有我的狼狈。


“王手足,你怎么能打人呢?你为什么打我的脸?”我屈辱地大声吵嚷。

很多顾客从楼上楼下伸头看我们。王手足顾不上捡拾自己的帽子,手忙脚乱要推我出去。我拼命抓住楼梯的栏杆,像在桉树上抱住树干一样。

王手足一个人无法把我推出酒店,急得直骂娘。

我嚷道,王手足,你凭什么打我耳光?

王手足懒得回答,全力以赴地扳掉我吃紧栏杆的手。我们僵持着。我吵嚷着,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王手足打了我一记耳光。但经理从容地指挥更多的训练有素的保安扳开我的手,将我半架半拖轰出了酒店,然后把我塞进一辆黑色面包车里。进了车,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我只好放弃挣扎,情绪了慢慢地恢复安静。但感觉到嘴巴有点不对劲,左脸皮里面像有一只老鼠在窜撞,不听我使唤。

我不断问那两个素不相识的保安:兄弟,我的嘴巴歪了吗?

他们都说,没歪,比刘德华的还端正。

但我感觉是歪了。我说你们骗我,明明是歪了,向左边歪了,都成四十五度角了。
他们笑道,你认清楚人,我们可没有打你,要告也不能告我们。

我说,是王手足打的,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们无关,但你们得给我作证我的嘴巴真的歪了。

但那两个保安对自己的任务十分明确,并不愿多管闲事,牢牢抓住我的胳臂,车开动了,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直把我押送到了离中国大酒店很远的旺盛农贸市场才推我下来,然后开车呼哧一声跑开。

农贸市场里人来人往,似乎她们都朝着我笑。我仿佛听到世界轰隆一声爆炸了,变得越来越辽阔,我离世界越来越远。我站在世界的边缘,风一吹就能将我从这个世界扫出去。

我意识到,我跟凤凰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异常遥远了,有K城到米庄那么远。

(待续)


相关阅读:

小说连载:我的精神,病了 (一)
小说连载:我的精神,病了 (二)
小说连载:我的精神,病了 (三)

 一个人活着,烟火气是多么必要啊,尤其是在一个不确定和动荡的时代。 当一个人的理想,认知和世界观被外部世界击碎的时候,当一个人生活在未来无法确定的环境中,日常的烟火气,是生活最基本的锚,可以让这小船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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